“家里现在需要你。”霍夫人决定直率一些,不兜圈子。
霍江逸没什么表示,只眼神示意他在听。
“你父亲几年前在东南亚开了几个厂,不怎么赚钱,半死不活地吊着,也没有关。前几年交给你哥一起去管了,本来没当回事,半年前才发现他竟然关掉了那些厂,改做基建设备的厂房。”
霍家早年做食品发家,以集团形式发展之后也涉足多个产业,如果为了自身发展或者从赚钱方面考虑,关掉东南亚那边几个半死不活的食品厂其实没什么,改做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要命的是,那些厂如今却成了霍江纵名下的产业。
而这只是个开头。
工厂,仓库,供应商,供应链,霍江纵就像个日夜不休、孜孜不倦的猎人,将上下游赚钱的产业尽数猎入自己的口袋中,从集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剥离了很多赚钱的项目。
近期,他甚至准备拍下园区一个开发失败后再次拿出来做二次拍卖的地块。
没人知道霍江纵到底想做什么,但明眼人至少都能看出来,那块商用性质的地在经历第一次的开发失败后也很难做二次开发,没有开发价值的商用地块拿来做什么?赔钱用的吗。
“没有银行会为了那种地贷款给你哥的,审核都通过不了。可你哥竟然抵押了自己名下好几个公司来做贷款。”
“所以呢?”任何话题总有重点,霍江逸听了半天没听到重点,便提示霍夫人挑重点地说。
“那块地很大,园区政府从中协调,主持这次的二次拍卖。卖家只有一个要求,不分割卖,那块地必须一口气全部买走。你哥钱不够。”霍夫人道。
这是个关键,但还不是重点,重点一定不是霍家长子买地钱不够这么简单。
“你哥钱不够,你爸本来松了一口气,觉得买不了他就不会瞎折腾了,结果你哥竟然找了其他途径来凑钱。”霍夫人急道。
重点来了——霍江纵要砸钱买地,霍家不肯但显然拦不住,接着发现钱不够,霍家松口气,霍江纵却又有了其他途径凑钱,霍家彻底慌了。
霍江逸:“其他途径?”
霍夫人说着说着,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应该是准备订婚或者直接结婚。”
霍江逸有点意外:“联姻?”
霍夫人:“不,不是联姻,就是当初的那个婚约。”
霍江逸想了想:“我只记得许家是名门之后,不是什么富豪家庭。”
霍夫人抽丝剥茧地说着真相,听的人很淡定,她自己却越说越崩溃:“是你爷爷的遗嘱!”
谁能想到,眼看着大儿子买地买不了了,最后却冒出一个遗嘱,还是去世的老爷子留下的遗嘱!
一般像霍家这种大家庭,都会有家族信托基金,老爷子生前也立有遗嘱,一部分是比较直接的,比如死后什么东西给谁,某些钱财资产怎么分,而信托基金里的那部分,却是有条件的。
而与信托基金挂钩的遗嘱,老爷子去世之后律师基本都交代清楚了,家里没人不知道,大家也都以为就那么多,没有遗留的部分,却不想竟然还有一条和婚约挂钩的遗嘱。
这个遗嘱起先谁都不知道,老太太也一样,除了律师。
霍江纵却不知通过什么手段从律师那里打听到了。
而这个遗嘱就是——
“你和你哥,谁履行婚约,谁就可以一口气多分至少五个亿。”
“你哥多了这五个亿,就能去拍那块地了!”
重点终于说完了,霍夫人心累地靠在沙发扶手旁,手掌心撑着额头,调整心绪。
霍江逸却仿佛在听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闻言只是消化了几秒,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道:“看来爷爷生前很看重许家和许家那位小姐。”
霍夫人平息着心情,抬眼,目光幽幽地落在他身上:“那是一定的,说难听了,你爷爷年轻时候不过是许家的车夫,受了许家恩惠才读书识字做生意,你奶奶和许家的老太太是闺中好友,年轻时候看中了你爷爷,也是许家给你爷爷做了担保还给你爷爷撑腰,要不然你奶奶那样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嫁给一个车夫。”
霍江逸对这些事所知不多,但也曾经听家里的老太太念叨过,说是两家早在子女这辈就想订个婚事,亲上加亲。可惜许家的独女、许小姐的母亲出国读书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同窗,霍明慎又大男子主义,和许家的女儿不太对付,这才作罢,把婚约从子女辈挪到了孙子辈。
其实许家很早就从名门落寞了,到霍明慎和许小姐的母亲这代,也是霍家强过许家,按照霍明慎自己的意思,这婚事他其实瞧不上,最好不要,最好没有,他两个儿子,谁稀罕娶许家的女儿。
霍江逸如今猜测:老爷子约莫也是心里明白这点,知道自己一旦不在了,儿子孙子不会把许家当回事,更不会把这婚约放在心上,这才有了这样的遗嘱,还在遗嘱里增加了金额如此大的砝码。
且他估摸着,老爷子既然有这样的安排,可能不止五个亿这么简单,结婚、聘礼、生儿育女上面,怕是都有钱拿。
姜果然还是老得辣。
可霍江纵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遗嘱的?
最近?
还是更早?
想到几个月前两人在老太太那里争论婚约谁去履行,再想到不久前他替这位大哥拍下的用来送给许家小姐的清代围棋罐,霍江逸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霍江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现实,从来没有变过。
“那位许小姐早就来海城了,你哥说她自己过来的,可我怀疑,会不会是你哥把她接过来的。”霍夫人缓缓地说着,焦虑都写在眼尾:“现在遗嘱的事还不明确,律师没有表态,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订婚分钱还是必须得结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你哥只要凑到钱,一定会拍那块地。”
霍江逸淡定地坐着,直视霍夫人:“于是你找我,告诉我这些,最好我能先下手,赶在老大之前去和那位许小姐结婚。”
霍夫人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愿意,也知道你出国念了那么多年的书,肯定比你哥向往什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可这次情况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我们谁都不知道你哥买那块地要做什么,你爸他们都觉得他疯了,赔本的事情也做,这种钱也敢砸。”
说着说着,她甚至挪了位子,坐到靠霍江逸旁边的长沙发上:“你爸也说了,只要你这次帮家里,不让你哥去买那块地,以后你想做什么都行,哪怕你要开拍卖行都可以。”
霍江逸静静地听着,闻言轻轻笑了笑:“听起来条件很诱人。”
霍夫人和儿子斗智斗勇这么多年,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搭理这些话,咬咬牙,她沉声道:“你奶奶说你在外面谈了个女孩子。”
霍江逸神情不变,唇角的笑意渐渐冷了:“霍太太。”他每每这么喊自己的母亲,便是彻底抛开母子关系,划分两人阵营的时候。
不是他这边阵营的人,他从来不客气。
“我劝你,后面的话,想清楚再说。”他看着面前的妇人,缓缓地警告。
霍夫人本来已经够头疼了,此刻更是太阳穴直跳,可霍江逸的这个态度反而让她明白,二儿子很在意外面那个女朋友。
她抓住了这点,放缓语气,用请求的口气道:“只要你同意,只要这次阻止你哥拍那块地,你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和谁恋爱就和谁谈恋爱,哪怕结婚也可以,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我们都接受。”
霍江逸忽然笑了:“说得好像我不能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想和谁结婚就和谁结婚一样。”
霍夫人用过来人的语气坚定道:“你当然可以,但你的女朋友不能。”
母子对视,互不相让。
“你刚刚让我考虑清楚再说,那妈妈现在提醒你,后面我说的这些话,你务必一字不落地记清楚,今天回去后好好想想。”
霍夫人一字一字缓缓道:“你的女朋友,无论她怎么看待你,有多爱你,你记住一点,她有家人,有父母,有亲朋好友。恋爱,你可以一个人和她谈,结婚,你永远必须面对她的家人,而她,也会做好面对你背后这个家庭的准备。那个时候,你难道要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结婚男方不出面,没有人吗?她会怎么想,她的父母又会怎么想?”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这诛心的活儿由自己的母亲来做,更是别有一番奇妙的感受。
霍江逸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第四十一章
霍夫人及时止住刚刚那翻形如威胁的话:“所以为了所有人好, 你得出面阻止许小姐嫁给你哥, 这件事我们不行,因为你哥只要告诉许家小姐这份遗嘱, 让她知道她可以通过婚姻在霍家捞到不少钱,她一定会同意结婚。只有你出面,问题才能解决, 到时候哪怕她真的想结婚,只要不是和你哥就行。”
霍江逸冷笑:“真是荣幸, 原来我对家族还有这样的用处。”
霍夫人渐渐恢复了她平日里标准的贵妇神态, 从容道:“年末了, 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又道:“明天小年,许小姐也会赴约参加家宴,你来的话,刚好是个认识的机会。”
霍江逸没有任何表示。
霍夫人自顾道:“当然如果你明天不来, 我会先探探那位许小姐的口风, 看看你哥和她已经到哪一步了。”
午后, 日光正好, 紧闭的窗户前,落入屋内的阳光在室内暖气的簇拥下与一星半点的尘埃跳着舞。
霍江逸在霍夫人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转移视线看到了这些,静静地托腮凝视,耳畔,妇人的声音时远时近,渐渐像裹在真空罩内, 变得空洞。
他忽然想起了许棉。
午饭点已经过了,她或许还在街上跟荣哲一起闲逛。
东西买完了吗?
挑了多少给亲友。
他记得她说过要重新买个大箱子,也不知道买了没有。
买了的话,她买的那些准备带回老家的礼物应该是塞得下的。
他又忽然想起,明天小年了,他忙着公司的事,记得今天是爷爷的忌辰,却忘了给她挑份礼物。
他忽然皱眉,低头看了看时间。
霍夫人:“急着走吗?”
真空撤散,声音和世界又恢复了真实。
母子间仿佛并没有进行这样一番谈判形式的对话,相互的态度又变得淡漠疏离。
霍江逸转头,淡淡道:“我有点事。”
霍夫人:“行吧。”又说:“忌辰也结束了,下午也没什么事了。你奶奶年纪大了,这个冬天总生病,晚上那顿饭今年也不做了,你有事就去忙吧。”
霍江逸站起来,没有任何表示,转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手抬起,落在门把手上,背后霍夫人忽然道:“江逸,你任性这么多年,在外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没有哪怕一次,能为家里做点事?一件也好?”
霍江逸按下门把手,拉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离开前,他不急不缓地回应了身后:“和子女关系和睦、给予过爱的父母可以这样问,你们就免了吧。”
他并不,也从不欠他们什么。
廊外花园里的月季开了一支又一支,霍江逸顺着长廊离开书房。
秘书说霍江纵不在,他却在距离书房不远的茶室遇到了他。
霍江纵坐在茶室喝茶,兄弟俩隔着一道敞开的木门相互对视。
霍江纵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茶杯,示意他:“坐坐?”
霍江逸转身,面向茶室,没有进去。
霍江纵低头泡茶:“我想该说的,她刚刚应该都已经和你说了。”
霍江逸幽幽道:“特意在这里等,是准备也尝试拉拢一下战线?”
霍江纵倒好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摆到茶桌对面,意思显而易见,再次邀他进来坐坐。
霍江逸依旧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