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腥红的双目注视着葭月,葭月狂妄,却始终是个八岁小儿,白泽盛怒下的威势吓得她屡屡后退、躲到了蒲月、荷月身后,这些女子在这一刻明白了,就算白泽是宗家养的狗,也是一条他们惹不起的斗犬。
忽然,一道黑影从旁窜出、直奔白泽,下一瞬,一声巨响传入耳中,大殿地板轰出一个大洞,颶风般的强大衝击力将眾人弹飞,断头谷训练有素,九名姐妹很快找到隐蔽处,近处的昭琁本以为自己这回非得重伤不可,未想在受到衝击那刻,她四周筑起防护罩,在这场骚乱中毫发无伤。
风沙退去,白泽依旧不动如山,而他眼前多了一名玄甲披身的中年妇人,妇人年约六十、体格健实,与白泽站在一块反而比白泽看着更加高大,半佈皱纹的脸上看得出不少陈年伤疤,若在战场上,此人必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她便是燧明族北分家家主、断头谷谷主飞雪。
飞雪是现今分家中唯一的女性家主,可她的魄力与武力远高于其馀分家家主,真要比起来,商丘城中的宗主都不见得能在气势上压得住她,方才菊月告知她宗家人已至,她出来一瞧,正好遇上白泽发威。
飞雪容不得有人在断头谷撒野,因此一拳挥向白泽,白泽正面迎敌,二人的碰撞导致了殿中毁了大半,白泽在与飞雪对招时,在昭琁身旁筑起防护罩保她无虞,他和飞雪此番虽不分轩輊,但凭他还有馀力护下昭琁,飞雪自知略逊一筹,心中暗自讚许白泽不愧是燧明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飞雪拍拍身上尘灰,中气十足说道:「小子,不错嘛,要不要加入我们断头谷?」
「不要。」白泽毫不迟疑。
「你留在宗家没出路。」飞雪惜才,希望给白泽另一种选择。
「我的路早已选定。」
白泽坚持,飞雪豪爽放弃,她转过身交待女儿们将大厅整顿好,接着手指一勾,示意昭琁与白泽跟她走,三人穿过内室与中庭,来到断头谷的厨房,偌大的厨房只有一名掌厨妇人,她手一挥,菜刀切起萝卜、锅里燉好的鸡汤飞入碗中、木柴跳入灶中,所有的器具与物件都像有了生命般各司其职,昭琁见过不少修士施展法术,能将法术在日常生活中融入得如此得心应手还是头一回见。
飞雪对着掌厨妇人喊道:「飞絮。」她是飞雪妻子,亦是飞雪与宗主夫人的同门师妹,飞絮有别于飞雪及一眾女儿杀气腾腾,是个面容和善的妇人。
飞絮先是向昭琁、白泽简单寒暄两句,接着邀请二人共进晚餐,此时离用餐还有段时间,飞絮正好燉了锅鸡汤,想着先让两位客人止飢,转头正要去端,却发现不仅碗空了、连大锅里的鸡汤也一扫而空,瞧飞雪、飞絮二人的样子,似乎方才并未发现有人偷鸡摸狗,不过从他们夫妇表情,显然已知晓犯人是谁。
飞雪一声狮吼:「露月!」
厨房屋顶框啷一声,一名胖成球的十七、八岁少年从房顶滚了下来、摔在他们眼前,他艰难爬起身、身上每一吋肥肉无时无刻晃动着,昭琁望着眼前这名嘴边沾着汤油的胖子不禁联想到祭祖时放在祭桌上的那隻神猪。
「爹,你喊这么大声,吓死我了。」这胖少年即是飞雪膝下唯一儿子,露月。
飞雪道:「连屋顶都站不住,看来轻功练得不到家,明日起一天山上山下给我跑个五百趟。」
露月嘴一瘪,拉着飞絮抱怨:「娘,你看你看,爹又想虐待我。」
「你爹说得对,顺道减减肥。」飞絮向着飞雪。
「北辰说了,能吃是福。」
飞雪不满道:「他说的你就听,我说的就当屁,信不信我斩他七八块?」
露月跳脚道:「你敢?」
「我堂堂断头谷谷主,有何不敢?」
「你要是动北辰一根寒毛,我剷平你的断头谷!」
露月扭着肥胖的身躯大步远去,方才厅中飞雪的女儿对她敬重万分,露月却敢与飞雪正面对骂,果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断头谷小公子,瞧他对父母都颇为反叛,可相当信赖他口中的北辰,昭琁实在好奇谁能令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般顺服?
露月与飞雪大吵后,气呼呼回了房,一进门便踩中某个厚实软垫,低头一看,只见到自己的大肚子,挪了几步,才看清地上倒了一个人……。
「北辰!」
露月连忙扶起地上男子,此人面色惨白、口吐白沫外加七孔流血,手里还握着一只小瓷瓶,露月一眼认出那是他收在柜中混了剧毒的绍兴酒,肯定是北辰不慎饮下而身重剧毒。
「北辰醒醒!醒醒啊!」露月对着北辰就是十八连环掌,掌掌打在他还算俊朗的脸上,露月这一折腾,北辰还真醒了过来。
「……呃……要死了……。」
「赶紧自己运气排毒啊!」露月将北辰扶坐起身,北辰听话、聚精会神调动体内浑厚的真气,将那毒酒吐了出来,露月松了口气,续道:「拜託,这个月你已经中毒四次了,放过那些毒药吧,太浪费了。」
北辰摀着肚子,怨道:「你不是应该先担心我吗?」
「你这么倒楣,阎王收了你都得折寿,放心吧,你没这么容易死。」
北辰休息了会儿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做起家务,他先是将露月的房间扫除一遍,又把露月穿不下的衣服改大些,如今正替床上的露月按摩那肥肉四溢的后背。
北辰十五年前来到断头谷,入谷第一天就被惊天一道雷正正劈在头顶,从此失去记忆,彼时飞絮为照顾眾多孩子忙得不可开交,刚满两岁的露月又极难教养,偶然机会下,飞絮发现露月十分亲近北辰,于是将北辰收作保母,专门照顾露月。
露月自幼被家人骄惯得不成样子,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北辰唯命是从,十五年的朝夕相处,露月和北辰拥有了不能与外人道说的秘密。
首先,北辰身上藏着极为深厚的修为,露月估计九州鼎鼎有名的强者飞雪的造诣都不及北辰的十分之一,北辰上辈子大概刨了衰神的祖坟,导致这辈子衰得一塌糊涂,光是来到断头谷的十五年已经被雷劈过七回,蛇咬、食毒、蜂螫、掉坑、摔崖几乎每隔几天就来一回,若非拥有一身修为护身,早不知道死几千回了。
露月看似惫懒,实则心中清明,自他幼时发现北辰的深藏不露,便知晓他来歷不简单,可惜北辰失忆是真,多年来也未有恢復跡象,露月也无从查起他来断头谷的理由,毕竟以他的本事,何须低就自己来断头谷呢?
北辰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露月心知其中风险,可他是真的喜欢北辰待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刻,所以决定替他隐瞒身负高深修为一事,万一被飞雪察觉,北辰绝对会被扫地出门。
北辰另一点奇怪之处在于这十五年期间他的容貌毫无变化,依旧是个二十来岁小伙子的模样,北辰平时很安静,大多时候都是默默打理家事、照顾露月,也因此鲜少与他人接触,偶尔有人问起北辰如何保养得如此青春年少,露月只是打哈哈唬弄过去,不过十五年容貌变化不大还能用得天独厚、保养有道作为藉口,再过个几年北辰再不老可就解释不清了。
为保护北辰、也将北辰留在身边,露月悄悄计画着搬离断头谷,然而此事谈何容易,他是飞雪膝下唯一男丁、眾星捧月,飞雪不会同意露月离家,因此露月因这事烦恼不已,后来他想出了一招,数月间将自己吃成了胖小子,功夫也不练了,成日混吃等死,他想藉由糜烂的性子抹去飞雪的期望,可飞雪对露月本就纵容,至今尚看不出成效。
「不会等到了能搬出去那日,我已经卡在门框走不了了吧?」露月想翻身,扭了半天翻不过去,还是北辰帮忙推了一把他才转过身来。
北辰表情微妙,道:「我觉得你平常挺聪明的,怎么想出这种法子?」
露月伸出肥手让北辰拉他起身,坐起来后,露月自信说道:「剑走偏锋才能出奇制胜嘛。」
「我担心。」北辰素日表情变化不大,给人一种清冷的疏离感,露月常觉得北辰像匹孤狼、不愿靠近别人,若非露月死命黏上去,他和北辰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亲近。
露月日日吃进多于自己食量数十倍的食物,北辰忧心他的身体受不住,露月倒相当乐观,道:「无事,不是还有你在吗?我要是心脉堵了,你也能用法术帮我打通。」
「那也得我在。」
露月笑道:「所以啊,你必须时时待在我身边,有你、我才能活。」
北辰呆呆地点头应承,露月摸摸他的头表示讚许。
露月和北辰的关係难以一句概括,北辰是露月的贴身保母、替露月把屎把尿,露月遇到危险、北辰总会第一时间赶到,而露月为了给北辰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不惜毁坏自己名声、糟蹋身体,露月爱着家人,但他知道家人尚有彼此,北辰什么都没有,失去了露月,他就此孑然一身,露月不忍北辰无依,几番思虑,仍然决定与北辰共同面对未来……。
露月间来无事,与北辰玩起了骰子,输者脱衣,北辰是个喝水都能塞牙缝的倒楣傢伙,自然逢赌必输,不一会儿已光得剩一件底裤,北辰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全身没有一处赘肉,尤其那八块腹肌堪称完美,露月本就顶着一张肉滋滋的脸,一笑,所有的肉挤在一块儿,眼睛只剩一条缝,暗爽的他更显猥褻。
这一局,北辰毫无意外又输了,露月欢喜指着北辰身上最后一件裤子、说道:「脱!」
北辰愿赌服输,傻呼呼地听命,方解开裤头,门外传来波浪鼓的声音,随即听到稚嫩的幼儿喊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露月排行第十,唯一还用奶音喊他哥哥的也就只有三岁幼女梅月了。
露月好事被打扰,无奈叹了口气,但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北辰,他手一伸、扯下北辰裤子,确实看了一眼后满意点点头,接着才拖着笨重的身躯缓步走向房门迎接梅月,可怜北辰光着身子被扔在原地,幸好北辰也习惯了,乖乖穿上衣服、藏了起来。
「梅梅,怎么了?」
梅月绑着两颗丸子头,一手拿着波浪鼓、一手拿着匕首,带着极重的奶音说道:「採菇菇,走!」断头谷位处山谷,山壁上除了一些藤蔓与青苔,就属菇类长得最多,菇类也成了断头谷餐桌上必有的食物。
「不去不去,哥哥忙着呢。」
「吃吃睡睡,不忙!」
「我不只吃吃睡睡,我有其它事忙。」
「什么?」
「看大菇菇、养大菇菇、吃大菇菇!」
「大菇菇,我也要!」
「你长大后自己去找大菇菇,我的大菇菇只能是我的。」
梅月缠着露月说了索要半天大菇菇,露月怎么都不给,梅月只好迈着小短腿搬帮手去了,露月心想爹娘都忙着应付宗家之人,才不会有工夫理会什么大菇菇。
露月回到房间,将昭琁来访一事告诉北辰,北辰听着毫无反应,他对任何事皆是这般冷漠,除了露月能激起他心中涟漪,世间一切彷彿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