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地宫中,震耳欲聋的撞门声响了起来。
一侧崖壁之下,两个呲牙咧嘴的年轻人踉跄着靠近了一侧停放的马车。
陆执解下了拴在一旁路边的绳索,见姚守宁爬上车座之后,他试了几下,才跟着爬上了车,一抖绳,轻喝了一声:
“驾!”
马儿打了个响嚏,扬蹄而走。
车轮一转动后,姚守宁那一直提起的心才微微一松,接着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的东西——”
她想起陆执落在墓穴内的那两大包东西了,若是墓穴石门被撞开,待到士兵们收拾善后,必会发现那些东西的踪影。
“不用担心……”
陆执的声音有些轻,他的一张俊美的脸在悬壁之上微弱的灯光照耀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之色,嘴唇都开始微微泛紫:
“没有标记,就是发现也没有大碍。”
说完,他甩了下头,似是以此抵抗眩晕:
“你进马车,”他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道:
“里面最左侧的座垫下有个夹层,有个匣子,你替我取出来。”
世子的声音有气无力,姚守宁不敢去看他那一张脸,强忍不安应了一声。
她钻爬进车里,按照世子吩咐,将马车上面的软垫推开,摸到了下方的板子,并试着推了推——
‘吱嘎、吱嘎。’
木板活动的声响传来,这坐垫果然是活动的。
车内并未点灯,车子行走于道间不大平稳,姚守宁强忍惊慌的心情,伸手去摸,果然便摸到了一个铁扣。
幸亏那扣并未挂锁,她将其打开,在里面摸到了陆执所说的匣子。
那匣子并不是很大,仅有巴掌长,十分小巧精致。
她慌慌张张抱着匣子出来,喊了一声:
“世子。”
陆执双手死死拽着缰绳,因时间紧迫,他赶得很急,此时车辆已经进入了官道之上,拉车的马放开四蹄,跑得飞快。
姚守宁手扶车门坐下,单手护着那匣子,有些担忧的看着陆执:
“世子……”她说着说着,眼睛有些湿润:
“世子。”
喊了两声,鼻子一酸,眼中水气汇聚,泪水大滴大滴滚落出来,‘啪嗒’掉落到匣子上摔碎:
“我不想要你死。”
陆执心慌气短,听了这话,连与她斗嘴都生不出力气:
“我没有死——”
“那你……”
她双手紧紧抱着木匣,还在吸气:
“让我找匣子,我也不想听你交待遗言。”
今夜精神力消耗过度,每哭一下,姚守宁就觉得太阳穴一抽一胀的疼。
这样的对话荒谬至极,若依陆执之前性格,他应该生气才对。
可这会儿不知是不是蛇毒在他体内蓄积过多,影响了他的神智,他听姚守宁眼泪‘叭嗒、叭嗒’的掉,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有些想笑:
“匣子里装的是一些解毒的药,你拿出来,看有没有可用的。”
他的话令得姚守宁顿时大松了口气,连忙以手背抹泪,迭声应答:
“好的,好的。”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去开匣子,就着从云层之中透出的微弱月光,她果然见到了里面放满了密密麻麻的药瓶。
这些全是徐相宜为陆执准备的一些解毒药,有丹有粉,为的就是备不时之需。
姚守宁一见如此多药瓶,顿时有些傻眼,陆执却道:
“先分丹粉,丹药给我,粉末你替我上一些。”
他中毒不轻。
数次的时光逆流,他遭受了棺椁中的蛇群噬咬。
那些蛇身缠妖气,又多有剧毒,之所以陆执能坚持到现在不死,除了他天生有气运护体,且从小修习灵力护体之外,他猜测可能还有他体内身存妖蛊的原因。
他身上的妖蛊恰巧是蛇妖所下,虽说最初目的不怀好意,可中妖蛊之人,却也同样受妖气影响身体。
传闻之中,妖蛊会使人体逐渐妖邪化,最终会被改造成最适合妖邪寄居再生的肉身。
今夜他恰巧遇到的是蛇群,所以本来对陆执有大害的妖蛊在此时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妙用,使得蛇群的毒性、妖性对他身体的影响降低,以至于他此时还未毒发而死。
不过若任由情况恶化,他会被妖毒夺去意识,到时蛰伏于他体内的蛇妖之魂便会趁机作祟,吞噬他的神魂与气运。
姚守宁看了陆执一眼,他的神色平静,语气不疾不徐。
若不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姚守宁觉得他好像是平时跟自己斗嘴时一样的轻松写意。
“好。”
她低垂下头,乖乖答应。
粉末与药丸极好区分,一摇便知。
按照世子的吩咐,她将药丸取了出来,打开木塞,陆执摊开手,她倒了进去。
那药丸每粒约黄豆大小,色泽不一,每小瓶中装了七八粒的样子。
陆执一接到药丸,便都吞进嘴中。
这豪爽的吃药方式吓了姚守宁一跳,倒药的动作一顿,胆颤心惊的问:
“这些是什么功效的?”
她怕世子吃死了人,到时后果她承担不起。
“不知道。”
世子摇了摇头,手中赶着车疾驰,一面回答她的问题,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徐相宜炼制的,十有八九是疗伤、治毒的,反正暂时吃不死人。”
他说道:
“只要坚持到回了将军府,自然会有人替我医治。”
从他话中听来,他还没有发疯,姚守宁心中松了口气,迟疑着点头。
她又倒了几瓶药出来,世子吞了之后摇了摇头,示意她取药粉。
“匣子下有把小匕首,你替我将裤腿剪碎。”
姚守宁不敢迟疑,照他吩咐伸手去摸,果然摸到匣子的角落处塞了一把精巧异常的匕首,取了出来,按照世子吩咐,俯身去剪他裤腿。
车行得快,她怕摔落下去,便索性钻进马车之中,仅以上半身匍匐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少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些亲密,只是她还来不及去多想,掌心处便已经被润湿。
他的衣摆已经全浸透了,像是吸饱了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一剪开衣物,便摸了满手的血迹。
姚守宁深呼了一口气,将剪开的衣物撕开,便见到了满大腿的牙印!
“世子!”
她惊呼了一声,觉得后背生出了寒气。
在代王地宫的时候,她其实已经从幻境之中‘看’到了多年前蛇灵聚时发生的一幕,也猜测过将世子送回过去,他可能会遭到群蛇攻击。
可是想像与现实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已经猜到了结果,可没想到结果会如此的惨烈。
他的皮肤偏白,但正是如此,那些伤口才触目惊心。
因两人一路逃蹿出来,那伤口之中血液‘汩汩’流个不停。
她喊完之后,随即不再多说,随手拿了药粉,一一洒了上去。
有些药粉还未压实,便被血液冲走,她默不作声,又重新上药。
如此反复多时,才只上了两条大腿,小腿之下不知还有多少咬痕。
‘叭嗒。’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到了陆执腿上,他愣了一愣。
“怎么了?”世子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姚守宁摇了摇头,拼命想要忍住眼泪,但那泪水却流得又快又急。
“与你无关。”
她不说话,但陆执却一下似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他自小聪慧,却又自负难驯,并非谦虚、大度的性格。
与姚守宁相识以来,打了几次交道,都是有仇必报,不愿吃半点儿亏。
可此时那一滴泪落下来后,他心中却生不出半分与她赌气计较的心,反倒不愿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真是怪事。
“你不送我回去,我就杀不死那妖蛇。”陆执淡淡的道。
留在他体内的蛇妖之蛊既有益处,自然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使他面对蛇妖时抗奏了些,坏处便是他气运受到压制,面对那代王墓中的巨蟒时,有种处处受制之感。
“若那蛇妖不死,我们都会死在代王墓里!”
“可是——”姚守宁抽泣了一声,正欲说话,世子将她打断:
“没有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