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一样幽深的颜色,像广袤浩瀚的黑夜。
深邃而危险。
在此之前,希克斯觉得如鎏金般夺目的双眸已经足够迷人。
然而换成黑眸之后,他才发现,没有哪一种颜色能比黑色更适合画中的青年。
黑眸、乌发、白肤,极致的黑与极致的白。
平添出一种别样的、无法被复制的味道。
就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谢利尔很满意自己的改动,微微侧回脸,看向希克斯:“这样如何?”
他的眼底含着几分笑,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眼帘下方投出一片阴影,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将原本的金瞳,都染成了如画中人一样的幽黑。
也是这个时候,希克斯才发现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
近到对方的黑发都在细微的风中,与他的发丝隐隐勾缠到一起。
青年漂亮眣丽的容颜映进他的眼底。
希克斯很清楚对方有着一张足以让任何人惊艳的脸。
他很漂亮。
所以在回到蘑菇屋里后,希克斯选择遵从本心,将这个漂亮的青年画下来。
即使小松鼠们竭力反对,他也想将这份冲击力极强的美留存下来。就像他每次看到其他美好的事物,也会以画的方式将它们一一记录。
此刻,他从对方金色的瞳孔里,非常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这已经超过了一个交谈的正常距离。
屋内的烛灯在微风中轻轻晃闪,烛光与月光交融到一起,在青年的身上笼上一层明暗相间的幽光。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礼貌的拉远距离。
但是他并没有动,而是在青年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三个字:“很契合。”
谢利尔一听,唇角上扬的弧度又扩散几分。
那必须很契合,因为黑发黑眸才是最真实的他,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既然重生在这个充满奇幻的异世界。
那他更要以最本真的模样登神。
哪怕现在距离那最后的一步,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但他作为魔镜,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走的每一步,都会离那个目标更近一些。
谢利尔心情很好的将画笔交给希克斯,站直身体道:“你继续吧。”
希克斯拿回画笔。
被青年握过的笔杆,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气息。
希克斯抬眸,看向站在他旁边打算等他画完的青年:“你来应该是有事找我,我可以先……”
“先画完吧,我不着急。”谢利尔打断他。
“不是只剩一些小细节还没处理吗,应该花费不了多长时间。”
希克斯闻言,点了点头:“好。”
希克斯一旦开始绘画的时候,很快就能进入状态,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在画纸上。
无论周围的环境多么嘈杂,他都不会受到影响。
就像不久前,不管小松鼠如何抱怨,他都能淡然沉静的继续画。
他的性格虽然似溪水一样温柔细腻,体贴有礼,大部分时候都很好说话,像澄澈的天空包容着周遭的所有,但是一旦决定下来的事,从不会再做任何改变。
此刻,当他开始下笔之后,视线集中到画中的肖像上。
他控制力道,用沾染着黑墨的毫毛尖端,精准的描摹着画中人的眼睫。
一笔一划……
每一次的力度都用得很轻,像蜻蜓点水,细若游丝。
却又格外细致。
无论是每一根睫毛的长短,还是整体的密度与卷翘度,又或者是自然光影下的阴影与色泽变化,都刻画的极其传神。
几乎已经是到了一比一还原的程度。
谢利尔站在旁边,看着这精细得可以说是分毫不差的睫毛,感叹之余,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调侃:“原来你把我的脸记得那么清楚呀……”
希克斯的手微微一顿。
谢利尔瞥他一眼,继续说道:“嗯,看得仔细,记得仔细,画得……也很仔细。”
说到最后的时候,谢利尔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隐约的笑意。他略微拖长了尾音,放缓的嗓音,在这份夹杂着几分促狭的夸赞里,多了一种别样的磁性。
恍然一听,像是情人之间打趣的亲昵。
希克斯嘴唇轻抿,眼中有波澜掀起。
毫无疑问,此时,他的专注力已出现裂痕。
他分了心。
以至于接下来再重新调完色,开始细化唇部颜色的时候,下笔也重了些,将画中人的双唇涂成了像搅碎成汁的红翎兰,成了一种有些艳糜诱惑的红。
画完之后,看着这一抹秾艳的殷红,希克斯自己也愣了一瞬。
他碧绿的眼睛盯着画中人的双唇,整个人难得显出了一分呆怔感。
隐隐带着一种自己都来没反应过来的意味。
他眼睫微眨。
下一秒,就听到身旁之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哼笑。
谢利尔轻啧一声,俯下身往前更仔细的看了一遍画板上的这一幅肖像画,然后不急不慢的说了一句:“我的唇色可不是这样。”
话落,他偏头看向希克斯,难得有些认真的说:“你看看,怎么可能有你画的那么红?”
也勿怪乎谢利尔要强调一下。
就这画中人的唇色,好看是好看,但是在未干的颜料下,太过莹润和糜艳了,肤色显得更冷白,头发也显得更幽黑,乍眼一看,就像是一个刚吸食完精魂的泠泠艳鬼。
谢利尔可不觉得自己是这个样子。
这么想着,谢利尔盯着希克斯的眼睛,指了指的自己的唇:“照着这个色泽画。”
因为谢利尔的动作,希克斯的目光不自觉的就停留到了他的唇瓣上。
厚度适中的双唇,形状十分漂亮,每一寸弧度都生得恰到好处。唇线的高度多一分显得太柔美娇嫩,少一分显得太凌厉锋锐。
希克斯盯着这个唇看了两秒,在两人之间这略显狭窄的空气里……
看着这个几乎近在咫尺的黑发青年,他似乎从对方的唇齿之间,闻到了一股隐隐的酒香。
那是松子酒残留的香味。
混杂着另一种像是灰烬一样的气息,在此时此刻,于无声之间,朝着他侵袭而来。
过了好片刻,希克斯才抬眸,与谢利尔的目光对视后,缓缓说道:“抱歉。”
话落之后,他的视线再次移到谢利尔的双唇上。很浅淡的色泽,微粉,像浮云中的晨曦,有一种很清透的自然。
确实不似他画的那般嫣红。
那样的红,或许只有喝完红石榴酒,又或者是经受了热烈的激吻,才会显现。
想到这,希克斯收敛眉目。
他开始重新调整颜料的浓度,以奶白的颜料作为中和,柔化了原本的红。
为了方便他下笔,直起身体的谢利尔,主动拉远了些距离,将足够的空间预留出来。
在希克斯刻画其他细节的时候,谢利尔也没继续看他,而是将视线扫向四周。
在这个绘画气息浓郁的房间里,无论是墙壁上,还是桌子上,又或者是地面的边角处,都叠放了不少画纸。
这些画里,有或巍峨壮丽、或秀眉清雅的景物,也有或强壮矫健或小巧灵敏的动物,还还有活泼可爱的少女,成熟英俊的精灵。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美好的。
或充满自然生机,或天真灵动。
从这些画里,就能感觉出来,下笔的画者拥有着一颗柔软细腻的心肠。
不过……
谢利尔的眸光微动,视线停留在角落处露出一个边角的画。
那一张画是被压在下面的,原本不该会露出来,只是因为那小红毛和灰毛四兄弟,在离开的时候太过生气,以至于小小的双脚就跟开了风火轮一样,哧溜溜的碎步过去,这才撞到了叠放的画。
谢利尔走过去,抽出了这一幅画。
画上是一棵没有枝叶的树。
无论是树干还是树枝丫,都是用弯弯扭扭的色块组合而成。
在一众充满着绿意和鲜活生机的油画中。
这一幅画虽然都是用的色彩明亮的颜色,但是每个颜色撞击到一起的时候,莫名就呈现出了一种并不怎么阳光的灰调感。
这种灰调不仔细看,并不会看出什么。
一旦细看之后,就能发现,隐匿在明快色彩下的灰面,其实透着几分有些诡异的扭曲。
树代表着美好的生命力,代表着青春、希望与守护。
而没有树叶的树,即使用着明快的色彩,也无法掩盖枯朽与凋零。
更不用说,这细看之下的灰调,就像深埋在地下的树根,在阳光所照耀不到的地方,盘根错节,晦涩、莫测、又不为人知。
谢利尔盯着这一副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希克斯停笔的细微动静,他才将视线从画纸上收回,看向了画出这幅画的希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