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之人都低下头,注视着何惧,默默哀悼。
张逸凡也捂着胸口,悔恨的恨不得杀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何惧大哥也不会死!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不禁的,张逸凡也想到那日在平城的城隍庙里,何惧求得的那支签。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张逸凡无声的念着,到了此刻,他好像忽然明白这支签的意思了。
何欢在哭,还在呢喃着“大哥”两个字,仿佛自己只是在做恶梦,梦醒后发现大哥又睁开了眼睛。
哭声刺着萧瑟瑟的耳,她挂着满脸滂沱的泪水,扭头望向不远处被捉拿来的两个刺客活口。那两人还紧紧闭着嘴,仰着头,眼神里只有不屑。
萧瑟瑟怒道:“忘言,我要他们招!无论如何也要招出来,是谁策划着要害我!那个人害死了何惧!”
玉忘言眼底的悲痛,在看向那两个活口时,尽数化为冰冷。
他对手下发令道:“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撬开他们的嘴!”
“是!”
在沉默和哀痛中,时间的流逝,残酷的像是研磨心脏的瓷片。
转眼间已尽黄昏,大尧北关的城墙仍在远方。队伍没有朝着大尧行进,一直在原地。玉忘言担心萧瑟瑟的心理会崩塌,他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尽心的安抚她。
周围侍卫们没人敢靠近两人,何惧的尸身已经被装殓好,张逸凡坐在旁边,满脸沉痛。萧致远之前一直留在这里,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朝着萧瑟瑟的方向走了几步,终究是叹了口气,没再接近。
“瑟瑟,好些了吗?”
玉忘言声音轻柔,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尽力勾着唇角,低头吻了吻萧瑟瑟脸上的泪珠。
“忘言,我没事……没事……”萧瑟瑟哽咽。
她在玉忘言的怀里,哭了太久,现在连呼吸和说话都会无法控制的哽咽起来。
她不是无法接受何惧的死,而是在埋怨自己,什么都没为他做,也没有帮他摆脱武陵何氏的控制。
一个心甘情愿为她出生入死的人,到死都没有获得自由;他到死,亦还在为她着想!
而她呢?不仅一直在亏欠他,甚至明知道那支签的含义,也没能帮何惧避开死劫!
“怨我,怨我……”萧瑟瑟凄声喃喃:“如果我阻止何惧过来营救我们,或者我能早些赶到逸凡的身边,何惧就不会有事了……”
“瑟瑟,这不能怪你。”玉忘言痛心的、却坚定的安慰:“他在临走前,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要振作起来,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安心。”
“忘言……”萧瑟瑟的眼泪再度汹涌起来,她埋头在玉忘言的胸口,嚎啕:“我明白的,道理我明白的……可我就是、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何惧他不该是这样!”
“瑟瑟……”泪水渗透了玉忘言的衣襟,在他的胸膛上,灼出刀割一样的伤痛。
他抱紧萧瑟瑟,在她耳边说道:“哭吧,大哭一场,就会没事……”
☆、姐弟相认
斜月东升,倦鸟回巢。
天空中大片的胭脂色往远处延伸为蓝紫色,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他们终于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行进到大尧北关,入驻关内。
一入关,玉忘言安置了萧瑟瑟,便去亲自拷问那两名刺客。他两人的四肢关节都被卸下来了,不能脱身,下巴也被卸掉,不能咬舌或是吞毒自尽。
侍卫们把他两个的身上搜遍了,没找到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们正是想隐藏指使他们的人,才会什么也不带。
城墙上,萧瑟瑟形单影只。
浅色画裙被月光覆盖了一层冰冷的颜色,她披着件裘衣,暖和的衣服下,身子却由内而外的冰凉。
“姐。”静谧之中,张逸凡的声音很是清晰。
萧瑟瑟转身,脸上勾勒出一道酸涩的笑纹,“逸凡。”
张逸凡快步走了过来,急切道:“你……你是不是锦瑟姐姐?何惧大哥临死前拽着我的袖子和我说,你是我姐张锦瑟!”
他焦急的瞪着萧瑟瑟,脑海中已经想出了很多个萧瑟瑟可能做出的反应。可张逸凡没想到,萧瑟瑟竟然只是笑,笑的无奈、凄楚。
“逸凡,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
张逸凡心中一撼,吼道:“一年了!一年的时间,你都不认我这个弟弟!”
“对不起,我不想牵连到你……”
牵连?这样的字眼,让张逸凡觉得火大。
“张锦瑟,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你弟弟,还怕被你牵连?你为什么那么自私,不早点让我知道我姐姐还活在人世!”
“我……”萧瑟瑟凄然的垂下头,复又抬头望月,心底一片悲凉。
自私。逸凡说得对,她真是个自私的人。从来都只考虑自己,一厢情愿的替别人先做了决定,而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让别人承受怎样的煎熬。
从前,她就是这样对待忘言的。现在,是逸凡。而爹爹张潜,至今还蒙在鼓里。
萧瑟瑟凄然自嘲:“我不是个好亲人……”
良久的静默。
月色如水,清寒冷凉。
张逸凡凝视着萧瑟瑟,脸色慢慢沉下,又猛地涨红起来,怒声嗤道:“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我是你弟弟,要评判你好不好也是我来,轮不到你自说自话!”
“逸凡……”
“锦瑟姐姐。”张逸凡的语调软了下来,“锦瑟姐姐,你要知道,你能回来,比什么都令我开心。玉倾扬和张锦岚那两个坏蛋干得龌龊事我全都知道,你死的太冤了,我一定要杀了那两个坏蛋,替你讨回公道!”
“逸凡……”萧瑟瑟感动的笑了笑,脸上不再那么的酸涩,“我能重活这一次,便没想过饶了那两人,就算张锦岚是我的嫡姐。原本,我还告诉自己不能心急,哪怕是用十年的功夫,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就好。可是今天,何惧死了,我再也无法不心急了……”
她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湖阳赵氏和玉倾扬如今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步步的瓦解他们,不知还要多少时日。何惧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何欢经年累月的跟着我出生入死!我等不了,也不想等!我偏要把所有的力气使出来,一击让他们万劫不复!”
看着这样决绝的萧瑟瑟,张逸凡有些怔愣,从前的锦瑟姐姐,温柔静美,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却仿佛周身覆盖了一层冰。
然而,他又并没有觉得陌生。
嘴角,勾出一道和萧瑟瑟一样决绝的笑容,张逸凡道:“那帮坏蛋我早想让他们死了,锦瑟姐姐,我帮你!不能再让那帮坏蛋逍遥法外!”
萧瑟瑟柔和的笑了,“好……”
“嗯!”这笑容,一如从前。锦瑟姐姐,其实从来不曾改变。
暗处,一双眼睛把这里的一切都看下来。萧致远躲在城墙的楼梯口,听着两个人的话,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的姐姐,竟然说自己是太子从前的锦侧妃。
她说她是重生回来的,难道说,从前姐姐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才让张锦瑟回魂在姐姐的身上?
这帮天方夜谭的事情,让萧致远怔然良久,手脚冰凉。
原来姐姐不是傻病好了,是从醒来的时候起,就不傻了……
心里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滋味,被萧瑟瑟骗了,却一点不觉得愤怒,而是欣慰从前的傻子姐姐不必再痴痴傻傻的被人欺负,过着小姐身份丫鬟命的日子。反倒是对萧瑟瑟这个人,充满了心疼。
萧瑟瑟是真的把他当弟弟看待,他能感觉到。
萧致远不禁想起了萧书彤,萧书彤要嫁作二王妃,往后要是爹站在萧书彤那边,萧瑟瑟该怎么办?
夜色浓郁时分。
萧瑟瑟回到了城关内的住地。
玉忘言已经软硬兼施的审问出那两名死士,还用一大笔财富收买了他们,要他们把两个箱子带给他们的主人。
那两个木箱子,萧瑟瑟瞥了一眼,她大概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忘言,是谁策划的这件事?”她问。
玉忘言眉头紧了紧,道:“赵左丞相。”
萧瑟瑟心中的怒气猛地拔高,恨不能立刻让那人血债血偿。
原本就打算给湖阳赵氏和□□致命一击,眼下,更是没有理由不狠绝了。
胸膛剧烈的起伏,萧瑟瑟强抑下怒火,冷静的说道:“赵家和玉倾扬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对我下这样的狠手。”
玉忘言轻点头道:“那两个死士招了,是玉倾扬发现你的那枚玉佩被替换。赵左丞相认为,玉佩是在我手上,故而想在我们人困马乏的时候,把我们杀死的北魏。既除去我们,又能搜走玉佩,一举两得。”
是这样啊。萧瑟瑟惨惨一笑,眸底冰寒汹涌,“忘言,我想让赵左丞相立刻死,我等不及了。”
“我知道。”玉忘言揽着萧瑟瑟,柔声说:“我同样是这么想的,那两个箱子,就是要他命的武器。”
“嗯……”萧瑟瑟埋头在玉忘言的胸口,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需要言语,他们也知道彼此的想法。
此次回顺京,定要给赵氏和玉倾扬致命一击。
☆、顺京剧变
乙巳年十月末,秋风渐冷,一场早来的寒流席卷了原本暖和的顺京。
骤寒,让街道上的行人都少了好些,随着这呼啸秋风一起传遍顺京的,还有一道震惊的消息。
赵左丞相被府中客人刺杀,当场死在丞相府的会客厅中。
据说,那刺杀赵左丞相的是两个他的相识,他们捧着两个大木箱子放在了赵左丞相的面前。左丞相打开箱子,谁想箱子里接连射出箭来,他便这么被乱箭射死,连七窍都捅进了箭。而那木箱子里装着的,是一个个人头,全都黑布罩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没人认识这些人都是谁。
赵左丞相的死,让天英帝在惋惜的同时,心里不免庆幸赵氏一门的掌权人没了。而赵左丞相的儿子,官位还不到九卿,不能顺理成章的担任左丞相一职。故而,左丞相一职空悬,天英帝命萧恪暂时代理左丞相的职务。
不日后,萧恪之女萧书彤与二殿下玉倾玄完婚,正式成为二王妃。一夕之间,塘城萧氏如日中天,成为大尧第一望族,把湖阳赵氏连同玉倾扬狠狠的踩了下去。
十月末,玉忘言和萧瑟瑟回到顺京。
因萧书彤已经嫁出去了,瑾王府的管家也把礼品送到,萧瑟瑟便没有去二王府拜会萧书彤。
给何惧厚葬之后,萧瑟瑟去了萧家的佛堂,跪在蒲团上,给何惧诵了超度的经文。玉忘言在佛堂外等她,她出来的时候,把手交到他手里,在炽热的温度下,和他紧紧的十指相扣。
此次玉忘言护送玉魄帝姬和亲有功,天英帝又是一番封赏,给瑾王府赐了牌匾,还亲封了萧瑟瑟为一品诰命之首。赏赐来的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不计其数,玉忘言却无心清点。只因他迫切的想要见到晋王,可天英帝却告诉他,晋王去了南部的边关浔阳,在浔阳王那里处理南部物资调度的缺口。
玉忘言没辙,只能等着晋王回京。
倒是他和萧瑟瑟在外的这段时间里,萧醉的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取名叫君曜。
萧瑟瑟回来后去看过那个孩子,白白嫩嫩,可爱精神,一双清明的丹凤眼,清浅但是轮廓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