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子铭三人到达止炎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三人吃过晚饭后,便在寺外的旅店进行休息。
旅店共有两种客房。一种是木头材质,十多人一个大间的集体客房。另外一钟是新建的水泥房子,有两人间与三人间。
陈子铭他们到时,水泥客房已经住满了人,他们被安排在了木房子的集体客房里。如果换作从前,陈子铭是绝对难以接受的。只是如今,很多事情都在微妙的过程中得以改变,对陈子铭来说,他也难以想象自己的转变。当他看到集体客房的多个床铺以及房客时,他只是犹豫了下,便接受了这一切。
客房简陋,四面皆是木框的玻璃窗,是几十年前那种农村刚从纸糊的窗户过度到玻璃窗户时的那种。一进门,三面是床铺,中间是两张沙发与两个茶几。说是茶几,其实就是两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搭建的。
床上的毛毡颜色不一,被罩同样是各种颜色与花纹皆有。整个房间既破旧又显得杂乱。不过,房间很干净,水泥地面没有任何杂物,家具摆放整齐。
“今晚又要住‘帐篷’啦。”张启笑着调侃。
三人找了并排的三个床铺。
过了一会,陆续房客走了进来。张启与吴歌笑着与他们打着招呼。
陈子铭不好意思主动与他们说话,不过当有热情的房客主动和他招手时,陈子铭也会笑着回应。
夜幕降临,大家伙纷纷聊了起来。
有的人诉说着自己的往事,有的人诉说着接下来的打算,还有的人讲述着自己转山以来的种种感受。大多数人都在与他人分享着自己。也有像陈子铭这钟只是倾听的沉默寡言的人,不过是少数,算上陈子铭不超过三人。
张启说着自己几次来这里的经历,吴歌讲述了他们在普明宫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大家沉浸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
“止炎寺身后,靠着神山的南面。等明天早晨,你从这里看过去——”说话者指着窗外的一个地方。“你就会看到神山又被夹在两片小山岗之间。透过山岗,神山犹如一颗剔透的钻石。”
张启笑了笑:“此话不假。”
夜晚越发浓重,众人陆陆续续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清晨,转山者再次踏上旅途。
陈子铭与吴歌根据张启的指点,果然看到了矗立在山岗之间的神山。
被雪覆盖的洁白的山体,夹杂着一片片、一条条灰色的山身,犹如水晶神棺,里面沉睡着获得大道的佛祖,保佑着虔诚的朝圣者与被这片神山养育的生灵。
三人离开止炎寺,踏上土石路,没多久,便来到了一架木桥前。桥下是一片冰水河。
过了冰水河,张启指着不远处那一片铺满石块的山坡说:“那里就是去往卓玛山口的乱石坡。大概有七百多米高。”
陈子铭与吴歌放眼望去,只见一座陡峭的山坡拔地而起。山坡上满是碎石块。大的足有一个成年人的大小。
三人攀着石块,向上攀爬。在他们的上方也有其他的攀登者。
向上攀爬了一阵,陈子铭忽然发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面盖着一块布一样的东西,再仔细瞧,不止一块石头,多块石头上面皆有这种东西。走近之后,竟然是衣服。
“石头上面为什么会缠着衣服?”陈子铭不解。
“这一片乱石坡又称为死亡之地,象征着死亡和重生。据说,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丢下一件东西,就代表你愿意放下罪孽重新为人。如果你放下的是身上的毛发或者滴一滴血,会更加虔诚。”张启解释道。
“原来如此……”陈子铭停下脚步。他站在一颗大石块上,扫视了一遭周围的环境,扫视着那些上面盖着衣服的石块。有的是白色的背心,有的是浅色的冲锋衣外套,还有的则是各种材质的围巾等等。有的衣服套在了石块上,有的缠在石块上,还有的散乱在石块当中。套在石块上的,远远看去,仿佛那里站立着一个人一般。
陈子铭收回目光,他讲背包里面的衣服取出一件攥在手中。他找了找,寻到一块大小适当的石块。他讲衣服的下摆拉开,套在了石块上面。他又抻下一绺头发在眼前,陈子铭拽着头发的两端,用力一拉,拉下来两根,他抓紧头发,再一次用力拉,拉下来一小绺。陈子铭讲拽下来的头发,塞在了衣服与石块之间。
他缓缓蹲下身,目视着套上自己“罪孽”的石块,他慢慢地跪了下来,跪在了坚硬的石块上。陈子铭感到膝盖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强忍着痛苦,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白色之水哗啦啦地向陈子铭心坎的深渊里面浇灌着,水面在缓慢地上升。
张启同样,拽下来一绺毛发散在空气里。他看到吴歌愣愣地站着,既不脱衣也不丢下毛发,不禁问道:“吴歌兄弟,你在想什么?”
吴歌扭过头去,对着张启笑了笑:“我的罪孽还不能放下。”
张启一愣。
跪拜之后,陈子铭站起身来,他感到膝盖麻麻的,又冰冰凉凉的,他揉了揉,上面被曲折的石面咯出了几道浅浅的坑。
“走吧。”陈子铭笑着喊起来。
站在陈子铭上方不远处的吴歌对着陈子铭招招手,随即继续向上攀爬。张启失神地瞥了眼吴歌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来到了山坡的后半段,张启告诉两人在前方的右侧段,那便是两位高僧当年斗法的地方。有一块传说是两位高僧斗法时留下了脚印的巨石。
两位高僧为了说服对方皈依自己的教派而大打出手。
张启带着陈子铭与吴歌来到了一块斜着“镶嵌”在山体当中的约半人长的巨石。上面果然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印记。约有一公分深。
陈子铭讲自己的手掌按在了印记上,发现印记尚不能容纳自己的手掌进入。
绕过斗法石的区域继续往前走,有一条坡度较缓的小道。在小道的前方,有两块一人多高的巨石横亘在道路两旁,将道路挤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通道。
“那里叫做检验石,据说如果罪孽深重的人是无法通过的。”张启指着那两块巨石说。
吴歌望了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如果到时候我没有被检验通过,你们就等等我,让我回去洗清罪孽之后再来追赶你们了。”
张启笑了笑:“有可能是我过不去呢”
两人呵呵笑起来。
三人来到检验石前,鱼贯而过。
穿过检验石,再走了一阵,终于到达了卓玛山口。
卓玛山口海拔五千多米,但它的左右两侧,仍然可以看到更高的山峰。两侧的山峰上铺着白雪。
在卓玛山口的乱石堆中,挂着一条条的风马,地面上垒着玛尼堆。
根据张启的解释,风马与玛尼堆皆是祈福的。风马用五种颜色的布系在长绳上,挂在约有三四米间隔的两块石头上。玛尼堆则是用一块块石头堆垒起来,上面刻着经文。
三人坐在风马之下,休息了片刻。便踏上了下山的道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对于卓玛山口来说更是这样。下山的坡路上到处都是石块,一不留神就要崴脚。三人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着。
从止炎寺到卓玛山口,再到下山,三人足足用了近五个小时。
离开了卓玛山口,又行进了一下午,傍晚前,三人在尊普寺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也就是转山的第三日的早晨,三人进入了转山的最后一段路程,也就是从尊普寺到走向收费站的出口。十公里的路程,需要三个小时左右。
经过了两天在山道的长途跋涉,三人虽然消耗了许多体力,但是可能是由于心灵上的平静,三人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尤其是陈子铭,眼睛炯炯有神。
三人用了不到三个小时,两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便走到了收费站的出口。
临出之前,吴歌与张启上了卫生间,让陈子铭帮忙看守背包。轮到陈子铭上厕所时,则是张启看守起背包来。他在靠在背包边上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装着证件的手包的魔术胶开了。他的手包粘在了陈子铭的背包的侧边展开的装水的侧袋上。
等待陈子铭出来后,两人谁也没有发现。
他们走出了收费口。
用了两天半的时间,绕着刚齐神山绕了一圈。
陈子铭觉得自己的脸晒黑了不少。他看了看吴歌和张启,同样是脸上黑黢黢的。他不禁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陈同学?”
陈子铭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吴歌的脸。他拿出一个小镜子,让吴歌看了看。
吴歌望着镜中的自己,脸上黑红黑红的。
张启笑着说:“回家养几天就会好了。”
“下午咱们再转一圈陀音山,明天你们坐早班车返回西经市就可以了。”
“我们?张启先生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吗?”
张启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吴歌看到他的眼神中有一瞬暗淡的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