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宸先是松了一口气,可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就黯淡的眼瞳更添了一层灰,他自嘲地弯了唇,敷衍地应了一声。
柴绍轩狐疑地凑了过去。
“喂,你怎么看上去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那,需要跟我一起去医务室看看眼睛吗?”
灰脸狐狸实在是太能怼人了。
可恶。
柴绍轩的好心撞上了钢板,被气得鼻子一歪,正打算踹他一脚,就眼见着方宸眼帘颤了颤,向后径直倒了下去。
“喂!!白脸狐狸,我没碰你啊!!你别碰瓷我告诉你,我爸可不会放过你的...”
柴绍轩手足无措地用抓着方宸滚烫的肩背,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晋级了,可以轻易杀人于无形。
夏旦看他的眼神惊恐。
柴绍轩更加愤怒委屈:“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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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霁的办公室门前站了三个人。
准确地说,是站了两个人,而另一个人被背着,还在晕着。
“你们...”
他刚熬夜做完夏旦逃课的报告和自我反省总结,还没来得及休息,就遇上了这三个人。
夏旦直接扑了过去,抱住龚霁的手臂,焦急地摇晃着,喉咙间流淌着意味不明的气声,隐隐带着哭泣的委屈。
一路上的坚强,在见到龚霁的时候全数瓦解。
龚霁不知道夏旦的信赖从何而来,只克制地抽回了手。
夏旦怔了怔,垂了头,抹了一把泪,脸颊上的血痂被轻易蹭开,鲜血淌了下来,可那黑灰团子仿佛察觉不出来似的,只试图用动作表达自己的焦急。
龚霁本是有一肚子的规章制度要告知夏旦,可见她这样的惊慌失措,也只能暂时按捺不表。
他上前,二指探了探方宸的额头,被灼手的温度惊了一下。
柴绍轩生怕龚霁也误会他,赶紧解释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把他从楼下背上来,他的伤可不是我打的。我本来想带他去医务室,但看见那里有好多盘查的人,小丫头非要让我带他来找你,我就来了。”
龚霁蹙眉:“我接到工会大楼入口限制出入的通知,你是怎么把他背上来的?”
柴绍轩怔了一怔。
他好像根本没有遇到阻拦,哪有什么限制出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无辜道:“可能...我是刷脸上来的?”
龚霁头又有点疼。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检讨单,递给了柴绍轩:“检讨三千字,写完后,请自己交给赵少校。”
柴绍轩挠头:“龚教官,那个,现在是应该讨论检讨的时候吗?”
听到赵景栩的名字,夏旦呼吸一滞,小猫似的滚到了柴绍轩的面前,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张纸,用熟悉的老套路三加五除二地塞进了嘴里,干巴巴地嚼了两下,艰难地伸长脖子,痛苦地吞了下去。
柴绍轩:“???”
龚霁:“……”
他拉开抽屉,二指轻捻,足足有半个指节那么厚的空白检讨单,声音略有凝滞:“还要...吃吗?”
夏旦揉了揉肚子,面露难色。
龚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从柴绍轩的肩上接过方宸,将他背在自己的肩上。
“我送他去。关于检讨书...”
夏旦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龚霁看她一眼,本是严厉的语气无奈地放缓:“...等方哨兵醒了以后,我会了解详情,然后再说。”
第七十三章 撒谎
萧易正抱着被子窝在凳子上打盹。
甜美的梦还没做完,走廊上忽得隐隐传来几行‘咣当’稀碎的脚步声。
他猛地惊醒,背后一凉,总觉得来者不善。
果然,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野兽横行,出门大开杀戒。
忽得,大门被‘呯’地一声砸开,一群灰头土脸的不速之客挤在了门口,像是包装被扎开了口的一束狗尾巴花。
“萧医生,我的学生需要急诊。”
龚霁把方宸搬上了空床位,给他褪去脏得不像样的军装外套,又给他脱了鞋,替他盖好被子,一套流程齐备。
“啊哈哈,龚霁,是你啊。我真是太...”
倒霉了。
萧易看见龚霁就头大。
他本能地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违规的电器或者不合制度的陈设。
一旦被这个衰神盯上,他能把工会规章制度刻在墙壁上,力透三尺,绕梁五日。
龚霁皱了眉:“萧医生?”
萧易:“龚霁我可告诉你,我刚刚没在急诊室里泡妹子!那内衣是上一个病人不小心落下的!”
龚霁:“...你跟我解释干什么?”
萧易:“...我怕你扒//了我裤子上手检查,有没有风流一夜,该不该写检讨。”
龚霁:“……”
惊弓之鸟的萧易干咳了一声,努力恢复到风流倜傥的本来面目。他抹了把发胶定型的头发,试图揭过刚才的不打自招。
他戴了手套,走到方宸面前坐下。
方宸那染着暗红血迹的绷带凌乱地缠在右手处,正顺着细长指节虚虚滑落在地。
萧易把他塞上轮椅,随手把他推到一间小的可怜的暗室里。
“隔壁几个大医务室你不去,来我这小破可怜的急诊打扰我休息,真讨厌。”
萧易边发牢骚边扯过一台显影仪,取过一个小小的指夹,想要给他戴在右手上,可惜,瞅来瞅去,全是伤,没找到地方下手。
萧易小心地解开绑带,只看到了掌心处盘踞着的一团血肉模糊。
皮肉绽裂,已经变黑,像是一垛干枯的柴,垒成了干花模样;而花芯处还在往外淌血,暗红血液触目惊心地蜿蜒过那些新旧伤口,看着都疼。
“哇,又来一个玩命的,这几天真是见了鬼了。”
萧易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方宸的生命体征,又被他额头的滚烫灼了一下。
“这也是个狠人。”
萧易给面无血色的方宸比了个大拇指。
“情况怎么样?”龚霁问。
“说严重,搁在一般人身上够他们脱几层皮的,没个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说不严重,搁在这位仁兄身上,估计明天就能起来走了。”萧易耸肩,“按照刚刚你们的描述,这人顶着高烧还能撑这么久,忍耐力很强,估计,只要死不了,就倒不下去。安心啦~”
“...所以才更需要照顾。”龚霁声音一如既往地冷而沉,可话里的关切比他的语气要温柔许多,“他就麻烦你了。”
“小事儿。”萧易摆摆手,转身拿了一剂退烧针,给方宸注射了进去。
龚霁默默地退后半步,不打扰他的工作,转过身,指着第二张空床铺,让满脸满手都是血的夏旦自己上去躺好。
夏小姑娘自觉完成了任务,正原地放空,此刻大脑运转更是慢了半拍,蔫蔫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反应过来龚霁是在喊她。
“夏旦。”龚霁正忙着给萧易腾出诊疗空间,只微微拔高了声音,又喊了她一声。
夏旦才回过神,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沾满灰尘的长睫毛微抬,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点点头,勉强爬上了病床,老老实实地躺好。在一片嘈杂声中,她乖得像是一个沾了灰的洋娃娃。
夏旦呆呆地抱着被子坐着,眼睛盯着那些没见过的诊疗仪器,视线又落在身边托盘里那些包装精致严谨的药瓶。
她好奇地拿起一支腰身流畅的棕色药瓶,又摸出自己随身口袋里装着的简陋药瓶,挠了挠头。
自己做的确实有点丑,不怪龚教官不信任她。
夏旦很能自我开解。
她的视线落在龚霁的背影处,甜甜地抱着被子打了个滚。
而后,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上渗出了鲜血,把床单染红了一块。
夏旦赶紧滚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摩挲关节,试图判断自己到底哪里骨折、出血了。
“干什么呢?我不是让你躺好吗?”
夏旦懵懵抬眼,对上龚霁的高大身影,一同落下的,还有他话里的责备。
她转身想找纸和笔,却被龚霁轻轻握住手腕,手指被安稳地托在龚霁宽厚的掌心间。
“想说什么,写给我就好。”
夏旦以为是在做梦,呆呆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却又想起自己没有痛觉,被自己蠢到了,不由得笑出了一个小酒窝。
‘谢谢。’她甜甜地笑弯了眼睛,写下两个字。
“没什么可谢的。我是你的教官,照顾你是我的职责。”龚霁说,“回答我的问题。刚才在做什么?”
夏旦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龚霁眉峰又皱起。
“感觉不到疼?”
夏旦点点头。
龚霁轻轻展开夏旦微蜷的手掌,一道刀痕横亘掌心,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刀锋狠狠剜过一圈。
龚霁第一眼便看出,这是方宸随身带着的小刀割出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