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雅忽然出声:“是你吗?秋姜。”
跟在他身后的孟不离和焦不弃顿时戒备。
黑暗中无人应答。
风小雅却盯着某一处,慢慢地走了过去:“你恢复记忆了,是么?”
那气息微重了起来,这下,孟不离和焦不弃也听到了。
“你恢复了记忆,所以没去芦湾,而是上了玖仙号。你想做什么?”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然后脱离了禁锢,嘤咛一声冲了出来,扑向风小雅。风小雅一把将对方扣住,手腕入手,却是超乎想象地小。孟不离立刻吹亮火折,风小雅借光一看,自己抓住的,正是小玉儿。
小玉儿面目狰狞,张嘴就咬。风小雅不得不一掌将她推开。小玉儿的身形再次遁入黑暗。
孟不离走上前,用火折的弱光扫视,刚照到一个木桶,火光突灭,黑暗中,一人出手如电,将他放倒。
孟不离一个翻滚,滚回到风小雅脚边。
风小雅盯着该处,忽然摘下了手上的佛珠,捏在第三颗上:“出来。不然,我会捏碎此物。”
佛珠共有十八颗,每颗都有不同的作用。第三颗里的,正是南柯一梦。
这本是秋姜之物,如今却被反过来对付她。秋姜果然受激,第一万次后悔为什么之前没趁风小雅病发时拿回该物,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
只不过,她是提拎着小玉儿一起出来的——就像老鹰提拎着小鸡那样。
小玉儿面容扭曲四肢僵硬,既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只能用仇视的目光瞪着秋姜。秋姜索性一记手刀切在她后颈处,小玉儿顿时晕了过去。
秋姜把她扔破布般地扔在地上,然后直视着风小雅,伸出手:“还我。”
风小雅打量着她,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中年妇人,眼瞳如霜,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绝望:“你……果然恢复了记忆。”
***
宴厅内,在云闪闪的极度傻眼中,下一环节开始了。
“下面是客人们自己带来的货物进行交易,就不猜了,价高者得。”艾小小说着,让婢女们捧出了第一件货物,赫然就是薄幸剑。
然而,大概是二尺二的尺寸过于苛刻,众人显得对此兴趣不大。
云闪闪一开始急得不行,后来一想,反正船都是要沉的,到时候欠条自然也就没了,便镇定了下来。
颐非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心中沉吟:秋姜想以此物钓出潜伏在胡九仙身边的如意门弟子,现在看来效果不会太好,谁能想到胡九仙自己拿出来的三样宝物中,就有两样跟如意门有关呢?
想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看身旁空着的位置,秋姜还没回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这时,有个姓郭的富豪用一百金买下了薄幸剑,结果已出,颐非便对云闪闪耳语道:“记得把剑拿回来。”然后便离开了。
***
三楼胡倩娘房间的暗室内,秋姜听了风小雅的话后,忽笑了笑。
“是啊。多谢你当年手下留情,活命之恩,无以为报,便让你死得痛快些吧。”
焦不弃愤怒地喊了起来:“秋姜,你还有没有良心?公子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连宰相大人都……”
秋姜冷冷地打断他:“杀父之仇都能原谅,你觉得是痴情?不好意思,我觉得是废物。”
焦不弃和孟不离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万万没想到,当事人竟如此不领情。
秋姜睨着面无血色的风小雅,接下去的话便说得更加肆无忌惮:“风小雅,你给我听好了。这个世界上,我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你。我要是你,要不就拔剑为夫报仇,要不就跳下海去死个干净,省得再苟延残喘浪费粮食。”
风小雅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孟不离连忙担忧地上前扶住他:“公子!你别听这妖女胡说八道!”
孟不离更加干脆,拔剑刺向秋姜。
秋姜一边闪避一边冷笑道:“还有你,孟不离,不能说话憋死你了吧?”
孟不离一僵。他本是如意门弟子,风乐天在追查江江的下落时,故意声称要给体弱多病的儿子买护卫,请人牵线找上如意门。风乐天提的要求是话少武功好。可孟不离生性活泼,极爱说话,于是如意门便给他灌了服毒药,毁了他的声带。自那后,他发音艰难,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所效忠的人,毁了你的嗓子,奴役你为仆。你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活得根本算不得人。你养什么猫,你该养狗啊!给根骨头就摇尾乞怜的狗!”
孟不离暴怒一声,出剑更厉。
秋姜却闪避得越发轻松:“把你们养大的,是如意门;教你们本事的,是如意门;放你们生路的,是如意门。你们两个恩将仇报,竟帮着一个残废对付我,狗还记得原主人呢,你们两个,连狗都不如!”
孟不离越发焦躁,破绽渐多。焦不弃在一旁忙喊道:“不要听她的!她想让你心乱!”
秋姜的目光顿时扫向了他:“孟不离是个天阉,这辈子是没戏了,焦不弃你却不是,难道不想着娶妻生子?杀了风小雅,你就自由了!”
“少废话!”焦不弃放开风小雅,拔剑加入战斗。
秋姜以一敌二,却半点不弱,还有空扭头对风小雅道:“你怎么不动手?哦,你不敢。你既不敢自杀,也不敢杀我,果然是废物呢……”
风小雅颤抖得越发厉害,看着她,看定她,犹如望着深渊一般,近不得,退不得,回应不得,不回应也不得……
“呲——”地一声,焦不弃的剑划破了秋姜的衣袖。若非她躲得快,这一剑已将她的手砍了下来。
秋姜皱了皱眉,忽然看向某处道:“你还不出来帮我?”
黑暗中,有人幽幽叹了口气:“如此场面,在旁看着,是好戏;加入了,可就不是好戏了。”
“我死了,你就没戏看了!”
“也对。”话音刚落,颐非突然出现在了风小雅身后,一把扣住他的咽喉。
孟不离和焦不弃大惊,双双停了下来。
颐非劫持着风小雅,笑眯眯道:“风水轮回转啊鹤公,上次我劫持秋姜,你来救。这次,我劫持你,救秋姜。”
风小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时,之前的悸颤、慌乱、痛苦等情绪全部消失,像被雪覆盖的大地,只剩下一片冷然的白。
颐非突然预感到某种不详,像机警的猎物般后退,但已来不及,一条细丝不知何时绕上了他的脖子,一动,就拉出了血痕。
“别动!”秋姜连忙提醒。
风小雅却没有趁机追击,而是手一抖,将细丝收回了佛珠里。
颐非心有余悸地抹上脖子上的血痕,差一点,他的脑袋刚才就掉了。
风小雅拿着佛珠,走向秋姜。
秋姜却后退。
“不是要我还你么?”风小雅淡淡道,“伸手。”
颐非这才知道这个古怪玩意是秋姜的,不禁苦笑道:“小姑奶奶,下次杀手锏落人家手上时,记得提醒一声啊。”
秋姜没理会他的话,直勾勾地盯着风小雅,他前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从内心深处涌起恐惧。
风小雅的武功比她高许多。一直以来,她所倚仗的不过是此人把她认作江江,对她怀有深情。可一旦这份情谊没有了,与这样的人对上,她毫无胜算。
风小雅见秋姜不敢接,唇边露出一丝轻蔑冷笑,随手将佛珠戴回到手腕上。
“我不杀你,并不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他轻轻地、却异常清晰地说道,“就像这串佛珠一样,留着,是因为有用,而不是喜欢。”
颐非有点想笑,但看了眼秋姜凝重的表情,只好忍住了。
“同理,你活着,比死了有用。我父确实是你杀的,但我的仇敌,不是你,或者说,不止是你。”风小雅的脸在阴暗的光影中异常的白,双瞳则浓黑如墨,黑白二色出现在那样一张琼林玉质的脸上,更显惊心动魄,“你问我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还活着,我的答案就是——如意门不倒,我绝不死。”
秋姜一动不动,似是被震到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气氛死一般沉寂。
颐非看看她又看看他,忽然拍起手来:“说得好!如此看来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自己人自己人……”
说着上前,哥俩好地想要打圆场,结果船身突然一个巨震,隔壁房间里的所有能动物件全都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
秋姜使了一个千斤坠钉在地板上,却听颐非说:“动手!”
秋姜一愣,万万没想到颐非这就开始。
颐非扑向风小雅,风小雅立刻闪避,但又是一个巨震,船身反了个方向倾斜。颐非趁机一把擒住他。
然而手臂入手,却像烧红的烙铁一般灼热,烫得颐非立刻松了手。
孟不离和焦不弃双双上前,挡住颐非的攻击道:“公子快走!”
颐非看向一旁一动不动的秋姜,又说了一遍:“动手!”
秋姜一震,终于清醒过来,飞身上前拦住风小雅。
屋内又是一阵叮铃哐啷乱飞乱跳。
四下飞腾的物件里,两人目光相对,秋姜忽觉风小雅的脸模糊了,变成了另一张脸——圆圆的、弥勒佛般慈祥的、风乐天的脸。
她心一抖,出手便慢了一拍。
风小雅撞破墙壁飞了出去。
秋姜连忙跟着跳下去。
***
狂风呼啸,船身跌宕,秋姜冲出三楼船舱,飞落直接跳到一层甲板上。
只见一楼甲板被炸得四分五裂,蓄满清水的池塘不见了,露出个巨大的黑洞,还在着火冒烟。船工们手忙脚乱地奔走其中,扑火救人。
一时间人头攒动,竟看不出风小雅去了哪里。
船尾又是一记爆炸,船身再次震动,船帆上的一根横木突然断裂,掉下来打中了站在船头控制招叶的扳招手,该船工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飞了出去。
眼看那人就要栽进海里,一道黑影闪过,却是躲在暗处的风小雅飞过去拉住了船工。他的另一只手抓在船舷上,栏杆承受不了重量,瞬间折断。
这时秋姜赶到,眼睁睁地看着风小雅和船工一起掉下去,电光石火间,风小雅手不卸力,直接将船工抛回甲板,自己则摔进水中,就像一滴水,没有激起浪花就被大海瞬间吞没了。
风小雅会水吗?!
船夫趴在甲板上,劫后余生地失声痛哭。
哭声萦绕在秋姜耳旁,她只觉耳朵里又是一阵嗡鸣。
“江江——”
我不是江江!
“你是个好孩子……”
不!我不是!
心中一个声音无声地呐喊着。秋姜的眼瞳由浅转浓,身体先意识一步做出反应,一把抄起旁边的绳子缠在桅杆和自己腰间,纵身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瞬间从口鼻间涌了进来,秋姜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寻找。巨大的漩涡一个接一个往身上撞,压得每根骨头都生疼。
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