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 何秋水在店里的时候,听见张婶问何天:“那个严医生今天来不来?”
“不知道啊, 咋了?”何天给客人端了份椰子雪糕, 摇摇头问道。
张婶要了份夏三宝,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我家老二今天去文具公司上班了, 他说是严医生介绍的,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帮了我家天大的忙啊。”
“又是治手又是介绍工作的, 可真是……”张婶一拍大腿, “都不知道怎么谢才好, 你们说我送个红包他肯不肯收啦?”
何秋水听见了连忙摆手插话, “不要不要, 您不要送红包, 他们医生有规定不许收的,收了被抓到是要处罚的。”
张婶被她唬了一跳,连忙点头如捣蒜, “好的好的, 不送不送, 那……请他吃饭?”
何秋水又眨眨眼, “那您得问他呀, 对了, 张铮去了哪家公司?干什么的?”
“一个文具公司, 生产画画用的东西的,去给人当仓库管理员,一个月五六千呢。”张婶有些得意, 儿子有份稳定工作能拿工资, 她就满意得不得了了。
这是严星河跟妇产科的迟医生讨来的人情,她跟那家公司的老板关系匪浅,听说严星河想帮朋友找个工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公司在工业园区,何秋水咦了声,“之前说要倒闭的那家口罩厂是不是也是那边的?”
何天点点头,然后叹气道:“听说那家厂子盘不出去,这年头口罩生意不好做,卖不动。”
何秋水哦了声,没有再问,转头去冰箱里拿了碗桃胶炖奶,一勺一勺的吃得慢吞吞。
这已经是周四,严星河又要值班,他看看贴在诊室一边墙上的排班表,伸出手指捏捏口罩上的钢丝条,有些高兴的跟对面的高医生道:“再值几个班我就结束喽。”
可不想在急诊待了,天天提心吊胆都不够,值班没睡过一分钟安稳觉的。
高医生正在批改手底下实习生拿来签字的出科大病历,抬头看他一眼,“可是在这儿不用管床啊。”
严星河顿时失笑,摇摇头,看来是在哪儿都各有好坏。
中午刚吃完饭,轮到周六值班的同事过来跟他打商量,能不能换个班,被严星河坚定的拒绝了。
对方很不解,“为啥呀,哎我不是故意坑你,实在是……我家崽周末要开家长会啊,我老婆又不在家……”
顿了顿,他又好奇的问:“星河你周末有活动啊?能不能推推啊,求你了呗。”
“你老婆叫你干活你敢推推?”严星河略微歪了一下头,然后笑着反问道。
ok,懂了,同事瞬间意会,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容易,但是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去找别人换班,没办法,孩子的家长会总不能不去罢?
严星河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孩子?他离那天还早得很呢。
听说何秋水决定开始拍视频,老何是很支持的,说到底也学了这么多年,一时全都放弃,怎么想怎么可惜。
于是他特地将何秋水的舞蹈服全都送去干洗店清洗,然后赶在周六之前取回来,一件一件的重新挂起来,“你跳《洛神赋》的时候,穿的是这件白底织金的罢?我记得还有条青绿色的腰带。”
说着又指指另一套玄裙红衣的,“这是你第一次比赛拿奖那回的,是罢?”
何秋水眨眨眼,笑着点点头,“您还真是记得一清二楚,比我都强。”
“要是你妈还在,她能记得更清楚。”老何嘿嘿一笑,“她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跳舞,可惜家里没钱,也没时间,她只能晚上去小公园看人家跳交谊舞。”
“您不陪她去啊?”收拾好东西,何秋水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问。
老何叹了口气,语气遗憾,“晚上要做生意啊,我走不开,只能让她自个儿去,要是你张婶她们也去呢,她就能跳跳。”
顿了顿,又絮叨起来,“她胆子小,别的不认识的人邀她跳舞她不敢答应的,她又长得太好看,有的男士请她跳舞,她就会告诉人家我结婚了的,后来次数多了,她就不爱去了……”
何秋水静静地听着,这些事她从小就听,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可是却没有哪一次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她从不忍心打断过老何,哪怕再着急,也会听她说完,因为她明白,这是老何对抗孤独的方式。
就像这家糖水铺总会开到很晚,大家都去睡了,老何会一个人守在楼下,就算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也会到十一点之后才关门。
因为容珍珍以前说过,要是大晚上干活累了,有个地方能坐下歇歇脚就好了。
那个时候夫妻俩推着小车做生意,做梦都想有一家自己的店,不用再风餐露宿没瓦遮头。
“现在小公园那里都不跳交谊舞了,张婶她们跳广场舞可厉害了,是不是街道办还说让陆婶娘带队参加市里广场舞比赛去?”她垂着眼,跟老何闲聊。
老何嗯呐一声,又哼笑,“我觉得现在的广场舞除了闹腾,都不好看。”
阳光从门外钻进来,小胖跟二白从外头争相滚进来,脖子上新戴的铃铛不会响,金灿灿的,在阳光里晃荡,反射出夺目的光。
老何蹲下去,一手抱起一个,骂了句:“去哪儿搞的这么脏。”
说完就转身带它们去洗爪子了,何秋水笑吟吟的看着,从未有过一刻那么感谢上天将它们送到身边来。
或许需要陪伴的,从来都不是它们,而是人类。
周六早晨何秋水很早就起来了,她没有去练功,洗漱过后就下了楼,拿了根鲜虾瘦肉肠和一杯热豆浆,坐在桌边,一边打哈欠一边慢吞吞的吃着。
二白凑过来扒拉她的裤腿,她低头看了一眼,夹了块粉皮喂它,然后听见门口那边传来些响动。
抬头一看,是严星河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二白跟小胖立刻迎上前去,他弯下腰来,和它们碰碰鼻子,小家伙们争先恐后的要舔舔他。
感情好到让何秋水嫉妒,二白就算了,到底也算严星河带回来的,可你小胖是怎么肥事!?
你又不是他带回来的!他也没给你鱼吃,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现在就开始么?”她翻了个白眼,又立刻调整好面部表情,问严星河。
严星河心里暗笑,点点头,“还是早一点开始比较好,毕竟第一次上手,可能会有些突发状况要处理。”
何秋水一听也是,万一开机了不会拍呢:)
于是连忙起身,就要带严星河上楼,老何从后厨探头出来了,“门别锁死啊,我一会儿上去视察视察。”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严星河。
严星河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有些别扭,耳尖都红了,不太敢去看他。
只有何秋水什么都还不知道,胡乱点头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又不干嘛怎么会锁门。”
老何闻言嘿嘿一笑,又看了眼严星河。
严星河更尴尬了,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在这一刻变得透明起来,怪不自在的。
一直到上了楼,进到何秋水的练功房,他开始捣鼓起机器来,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真不知道以前念中学时那对在双方父母默认中谈恋爱的前桌,会不会也有他此刻的感觉。
等他组装好三脚架,调试好设备,何秋水的热身也已经完成,她转过身来,问:“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严星河看看光线,然后朝她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了。
《洛神赋》整支舞蹈大概八分钟,拍分解动作的话可就不止八分钟了,而且她还要边打拍子边讲解。
她穿着练功服,动作刻意放慢了,“旁小拉腿是虚腿微离地大概25度左右,膝盖对2或8点位,脚尖对6点或4点位……”
“这是拈花指,手指弯曲,拇指跟中指指端相接,手腕放松点,多练练就不会生硬了。”
“……这里运用到的踏歌式,一边手臂折臂,平开肘,在肩前锤腕,自然掌就可以,另一臂前小垂手。”
严星河的目光从镜头前稍稍挪开,落在场地正中的女孩儿身上,她穿着八分长的黑色练功裤,紧致笔直的线条被完美勾勒出来,穿着白色的舞蹈鞋,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腿。
上身是黑色的薄纱交领系带基训服,小背心的肩带若隐若现,形状完美的锁骨在她舒展的动作下表露无遗,像两个小小的窝窝,诱人极了。
可是她的神情又万分认真专注,让人不忍心打扰,更别提亵渎,仿佛一分一秒的走神都对不起她的劳动。
他收回心神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镜头里,连老何上来过了都不知道。
拍摄分解动作时是没有音乐的,何秋水也没有换舞服没有化妆,严星河在视频中感受到的那种震撼终究没有重现,尽管如此,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因为他从何秋水的身上,看到了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热爱,跳舞的时候,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名为快乐的气息,就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迷人得要命。
视频素材总共拍了三十分钟的,耗时近两个钟头,之后严星河要剪辑成十几分钟的成片,然后发布到网络上。
“我得先在小破站注册个新账号罢?”何秋水边擦汗边道。
严星河有些惊讶,“你没有账号么?”
“有呀,可是不想用个人账号上传。”她眨眨眼,终于跟他提起张从真说过的事,“一个新的,以后可以做舞蹈教室的号。”
她比张从真想得还远,严星河闻言点点头,又看一眼她的脚,“脚酸不酸,不痛罢?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其实何秋水的脚已经有些不舒服了,闻言还是摇了摇头,“……不碍事。”
然后在严星河旁边坐了下来,抱着腿,跟他一起看拍出来的视频,嘟囔了一句:“真的胖了好多。”
尤其是胸,以前看着还勉强是平平的,现在……
她一撇嘴,严星河忙安慰道:“不胖,刚刚好,你看你腰还没我腿粗,脸也小小的。”
何秋水侧眼,看见他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搜肠刮肚着安慰自己的词汇,真卖力呀,她忽然想。
然后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上身往一边地上倒过去,眨着眼睛从下往上看他,“是真的么?”
严星河低头去看她,忽然想起三月里她出院那天,她跟老何闹别扭,然后趴在病床上眨巴着眼睛看自己的模样。
也是这样娇俏又漂亮。
他点点头,伸手小心拈走沾在她袖子上的发丝,慢悠悠的应了句:“当然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