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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他们面色苍白发绿,形如枯骨,偶尔看路上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惨淡的绿色。

崔涞牵着妹妹的手,踉跄地走在道路上,一时都有些茫然。

他出身清河崔氏,是晋朝有数的高门,只家中父亲病重,才急急从洛阳回家。

却未曾想,诸王之乱中,成都王被杀后,他的部下公师籓起兵在赵魏之地起兵反晋,他家一行人,便因此被滞留在漳水河畔的邺城外,更未曾想,公师籓在邺城附近征收牛马,掠劫乡里攻占坞堡,他家一行财物皆被抢掠,乱兵之中,他带着妹妹逃亡,却不敢回洛阳——那时已经被河间王的部将掠劫,形如空城,更不敢穿过已是乱兵的赵魏之地,只能带着妹妹顺着流民的方向逃亡。

他们顺着漳河一路向上,穿过了太行山的陉口,想通进上党去到河东,那里有他外祖的氏族,定能护平安。

可是,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他真的可以去到河东么?

还有六百多里,可是沿途的郡县,皆紧闭城门,不让流民入内一步。

他曾经在城外嘶喊自己的门第,却无一人回应,反而让周围的流民看他的眼神里,充盈着恶意。

怎么办才好……

“阿兄……”身后传来小妹稚嫩的嗓音,她带着一丝哭音,“走不动了。”

“坚持一下,一下就好,”崔涞抱着妹妹,强忍着难过,“不能停下,再走一会,就能吃到东西了。”

妹妹也两天未吃一口食物了,只喝了一腹冰水,他想背着小妹走,却是真的背不动。

意志的坚定在身体的无力前是那样无可奈何,但不能停下,这几日,不是没有倒下的,甚至他们周围已经有人用绿惨惨的目光凝视,仿佛就在等他们倒下后,一拥而上。

“阿兄,你把我换了吧,”小妹低声呜咽道,“真的,真的走不动了。”

把她和别人的小孩换了,阿兄就有吃的了。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换了你!”崔涞又急又怒,“来,我背你……”

但他哪背起来,只能绝望地看着四周,天下乱了太久,那些高门大户,都已经不收流民了,他甚至连卖身为奴的机会也没有。

要怎么办,才能救下小妹,才能活下来?

就在他想着跳入漳河,和妹妹留个全尸的机会可有时,一个流民突然从前方跑来,兴奋地大吼道:“阿母,快来,前边有人收奴!收奴!”

第9章 开始发力

在从魏坞主那得知流民可以招收后,兴奋的玩家们便带着纸笔桌案和草席,在漳河外的交通要道里支起收人的旗帜,准备守株待兔。

因为先前出门被抢时路上也能遇到三五个流民,所以玩家们甚至还担心招的人不够,于是带上了蒸好的黑馒头,准备来个“高薪招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知道他们招流民后,路上的三五个流民直接跑掉了。

玩家们一时面面相觑,然后指责一定是对方把人家吓到了,所以被当成了骗子。

但没吵上几句,他们便看到一伙有数十人的流民拖家带口,疯狂冲来过来。

“贵人收下我吧,不要钱。”

“给一口饭,我就能做事,我什么都能做!”

“滚开,贵人是收我们!”

……

几乎是眨眼间,这些流民便相互撕斗起来,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被一个男人猛然撞开,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阿妹!”她旁边少年猛然撕吼起来,但小姑娘却紧闭着双唇,毫无声息。

“谁再打就别想被收!”见事态不被控制,林孟楠大吼道。

见贵人发怒,流民们颤抖了一下,刚刚还在撕打的人对视一眼,纷纷住手,缩到一边,悄然不语,只是看着别人的眼睛都带着戒备与提防。

只有那个少年呼喊妹妹的声音还在河水边回响,那声音悲凉哀痛,几乎泣血。

众玩家看向王二。

王二本来只是被朋友拉来打酱油的,一直在旁边走神划水,此时回过神来,轻哼一声,起身走到那小女孩身边,先摸了摸头,又翻看了眼珠:“血糖过低,水。”

林孟楠递出一个葫芦,里边的水是出庄时才接的热水,剩得不多,还是热的。

“糖。”王医生言简意赅道。

静深立刻拿出一小瓷瓶淀粉做的糖浆。

王医生兑了糖水,摇晃数下后,掐开女孩的下巴,给她灌了进去。

大半杯糖水下去,女孩身上的出冷汗、肢体颤抖等情况有所好转,他看着一边的少年也唇色苍白,冷汗群起,摇摇欲坠的模样,把剩下的几口糖水递给他:“你喝吧。”

“不,我扛得住,给小妹……”

“你小妹还要你带走,别废话了。”王二冷漠地将水给他,退回一边。

这时,旁边的流民里又有一个人倒下去了,然后是一个,两个,四个,七八个。

林孟楠不悦道:“这碰瓷儿也太快了吧,说好的古代民风淳朴呢?我数到三,起不来的可不收哦。”

几乎话音刚落,倒下的人大部分都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

但还是有三人倒在地上,王二皱了皱眉,看了看手,没有手套,从路边的灌木上随便摘了一根树枝,检查了几人,看着他们青灰的面容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然后又掀开衣服,看到一片片星星点的红色斑疹,眉头一下几乎能夹死蚊子。

他丢下树枝,对看他的玩家道:“初步判定,这几人都是染了伤寒。”

此话一出,周围的流民瞬间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上苍啊,你无眼啊!”

“为何会是伤寒,不会如此!”

“这三人我们不认识,定然不会染疫,贵人不要拒了我们啊!”

“对对,这三人是从南边的,我们也是刚刚遇到,必定未曾染上……”

只有那抱着妹妹的少年怔了怔,面露苦笑,向王二拱手道谢后,便用尽力气拖着妹妹,向河滩里走去。

“你干嘛呢!”静深去拉住少年,“又不是什么大病,先和我们回去吧。”

“多谢姑娘恩义,”少年澄澈的目光凝视着她,幽幽道,“想是你还年少,有所不知,这伤寒不仅无治,且极是易染,一人有疫,便能传尽城池,白骨遍野,我们与那三人一路从赵地而来,必然难逃,您用糖帮了我与小妹,我便不能忘恩负义。”

静深这才想起如今是古代,却没有放手,而是转头问起王二:“你那青霉素能用不?有用不?”

王二淡然道:“这不没人试验么,用用不就知道了。”

他青霉素早就做出来了,只不过最近庄里没什么人感染,这些玩家也不愿意让他试验一下,这不就只能放着。

“听到了么,”静深笑道,“治不好,再跳河也不迟啊。”

王二淡定道:“嗯,你们,都跟我们来吧。”

这些可能染疫的流民当然是不可能直接带进坞里,林孟楠将他们带到一处背风的山坡上,让人带了锅,用粟米混得麦糊,再加了些糖、豆芽,熬煮了一锅看着就很头大的东西,分给了他们。

让他们休息了半个时辰,恢复了些体力后,这才指挥着他们用锄头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下边垫上干燥的麦草,上边支上两根细木头架子,搭成一个窝棚,让他们暂时住着,只要确定没病,或者病治好了,就算是入伙。

对这些流民来说,只要能吃到东西,所求无不应。

林孟楠最近已经有了些种田心得,看他们畏惧又带着点希望的眼神,分了些活让他们干。

事情也不多,大多是把砍下的木材刮皮、用麦草编成席子挂在窝棚前挡风、把山溪挖一条小沟过来做水源、挖个大坑做厕所,规定吃饭前必须洗手等等。

王二还告诫他们:“伤寒疫气是自水中而染,疫气在人肠胃中生,顺肠而出,出而染水,人饮水入肠胃,便自此生生不息,染尽人畜,只要水不染上疫气,便能安然无碍。”

流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线希望,当然满口答应,无所不从。

玩家们商量一下,这个月他们已经知道这些npc土著们有多蠢,然后决定留下几个人看守,免得他们阳奉阴违。

静深和林孟楠是提议人,便留下来守第一天。

当然,也不全是守,还要指挥他们修建聚集地——坞堡是平时有敌情时才躲避进去的,平时这些庄户,都是居住在周围形成村落,这样便于耕作,也便于管理。

静深看那少年做些活做得非常吃力,抗木头差点砸到手,刮树皮刮得巨慢,挖沟渠把脚指砸得青紫,忙没帮上,乱倒添了不少。

这简直和自己当初开荒时一样啊!

她看得想笑,又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少年萧索地走来,整个人仿佛都带着秋风。

“你没做过农活吧。”静深笑咪咪地问。

“正是如此,”少年叹息道,“一月之前,在下并未拿过比碗更重之物。”

他只需要写得一手好字,谈得一口玄理,便能得家人称赞,旁人拍手了。

“我叫静深,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清河崔涞。”少年向她行了一礼,等着对方赞他门第。

但静深肯定不知道清河崔,只是哦了一声,才好奇道:“今天看你们很怕伤寒啊,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崔涞闻言,正色道:“伤寒之疫,自汉末而起,大疫共有十二次。大疫流串之时,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曹子建曾《说疫气》便记载‘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额,听不懂你最后几句。”静深是个古文废。

崔涞笑了笑:“瘟疫来时,无论门地高低,每家皆有逝者,或者死两三人,或者尽一族灭绝。就说在建安二十二年,伤寒遍及中原之地,是疫,“建安七子”中便有四人染病而死,我清河崔氏本有族人七百余人,十年之中,有大半人皆染疫而去。”

静深听得发寒,万万想不到这瘟疫竟如此恐怖。

崔涞并未停歇,继续道:“当时名士何晏寻来一剂‘寒食散’言说能治伤寒,一时间,此物便为高门士族争相服食,以避其疫,至如今,这寒食散亦是士族不可或缺之物,便是为了阻治伤寒而用。”

静深皱眉道:“寒食散我听说过,但这东西真有用的话,这瘟疫怎么还会传得到处都是。”

崔涞怔了怔,叹息道:“可若不服散,疫病来时,又能如何呢?裴頠说‘崇有论’里,提起‘是以生而可寻,所谓理也,理之所体,所谓有也。有之所须,所谓资也……’”

“说人话!”静深打断他。

崔涞面色红了红,这才小声道:“我是想说,只要遵循大道,则可天人交感,疫病远离。”

只是没有一番论证,这姑娘肯定不能领会我之深意了。

“你们这是求不了人去求神么?难怪玄学之风盛行,”静深懒得听了,“罢了,你会写字算数吧?”

崔涞点头,这是士族必会之物,他自是会的。

“那你就来统计他们干了多少活,到时按比例分粮。”静深看他手指修长,一点不像能干苦力的样子。

“谢谢姑娘,此恩必报。”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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