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史氏的话音刚消散,他就毫不犹豫地出声回护道:“您误会了。是儿子发髻意外散乱,瑚儿孝顺,主动要求替我收拾整齐。”
王氏持怀疑态度,史氏同样不信。“果真如此?那为何你发髻还是乱蓬蓬的?”
贾瑚下意识想摇头,幸而贾赦提前发现了他的意图,抢先抱住他的小脑袋,制止了他拆台。
唉,他这个儿子有福是有福,但就是某些时候忒实诚了些,显得傻乎乎的,真让人着急。
“当然。”贾赦说谎不眨眼,巧言狡辩道:“瑚儿人小,双手肉乎乎的不灵活,兼之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活儿,手艺生疏,以致于弄得不太好,所以看起来有些蓬乱。”
“岂止有一些?”王氏阴阳怪气。
贾赦瞥了眼她身边的贾珠,皮笑肉不笑地反击。“其实瑚儿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要是换成珠哥儿来,指不定还会弄得更糟糕。”
贾珠是王氏的弱点之一,贾赦明白自己抓住这一点下脚准没错。
果然,王氏气得不轻,看着贾赦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贾赦得意地抖抖腿,心安理得地想,王氏企图拿贾瑚作筏子,他用对方的儿子还手,很公平。
“够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都给我收敛一点。”史氏注意到有人听见响动看了过来,不得不出声制止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王氏捏了捏手,脸上挤出一个端庄的笑,仿佛刚刚没和贾赦起过争端似的,温和道:“方才菩萨显灵,庙里莲池出现了万鲤吉象,你们可去看了?”
贾赦捂紧贾瑚的嘴巴,故意道:“有这回事吗?不知道。”
说罢,发现贾瑚咬住了他手心一块肉。不过贾瑚根本没用力去咬,贾赦没感觉到疼,索性不去管。
王氏眼底深处闪过一抹自得,特意露出了可惜的神情,用尽所会的词语描述起了当时的景象,言语间暗示贾瑚和贾赦没福分。
翡心一帮丫鬟婆子低头默默翻白眼。
没福分?呵呵,然而你口中千吹万捧的吉象,却是小公子唤出来的。
况且主持大师都说了,她们家小公子乃神佛喜爱的福娃娃。如果连他都没福分,天下人只怕得有九成是扫把星。
贾赦怀里的贾瑚,发现一直无人理会自己,水润润的大眼睛控诉地瞅着贾赦,一面用牙齿尖尖轻轻啃磨他掌心肉,一面扭动身子“呜呜”叫着。
刘奶娘看过去,只一眼就瞧懂了贾瑚的需求,提醒道:“老爷,小公子这是饿了。”
贾赦连忙撒手,放了贾瑚自由。“是这样的吗?”他还以为瑚哥儿是牙痒了,用他的手心肉磨牙来着,原来是饿了吗?
贾瑚乖嗒嗒点头,捏肚子道:“肚肚不开心,咕咕咕哭了。”
“走,咱们去用素斋。”牵起贾瑚的手,贾赦问一旁面无表情的史氏道:“老太太可要一同前往。”
史氏不咸不淡道:“我暂且还不饿,你们自去即可。”
贾珠一听急了,跺脚叫嚷道:“我饿了,我要吃!”
“老太太您看这……”王氏抱住贾珠,一脸为难地望向史氏。
史氏抿紧双唇,语气听不出喜怒。“那就一起去吧。”
珠哥儿这孩子幼时看着与政儿一般乖巧孝顺,随着年纪渐长长大气性反倒大了起来,愈发的不懂事了,必然是王氏不会教孩子。
也罢,赶明儿便将哥儿带到自个儿身边养着吧。
虽然史氏答应了跟贾瑚他们一同前往用膳,不过到了专门为香客准备用斋的斋堂,为了不影响自己的食欲,史氏便带人去了另一处地方就坐,不和贾瑚父子坐在一桌吃。
贾瑚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等饭,对于史氏的嫌弃根本一无所知,更遑论个中感觉了。
而贾赦早已习惯史氏的这种对待,压根不在意。
不多时,饭菜端上了饭桌,贾瑚兴奋地伸手去抱碗,却被贾赦挡住拿到了他自己手上。
他熟练地端着饭碗准备投喂贾瑚,问道:“说吧,想吃哪个菜。”
贾瑚晃荡小短腿,语调软绵绵的说:“瑚儿可以自己吃哒。”
“不行,你娘说了得喂你一个月,一餐都不能少。”片刻不犹豫,贾赦干脆果断地摇头,哭丧着脸道:“如果她知道我不按照她的吩咐做,我就惨了。”
贾瑚一看他快哭了,连忙妥协道:“别哭啊,我让你喂就是了。”
贾赦总算松了一口气,而贾瑚却是叹了一口气,咕哝道:“唉,有一个爱哭鬼阿爹,瑚儿真的好苦恼。”
涂渊一进来便听见了贾瑚这句话,抬眸看他一个小团子偏偏蹙着眉头一副忧愁的模样,心中忍俊不禁,唇角牵起了一抹浅笑。
没惊动贾瑚父子,涂渊一行人低调走到了不远处的空桌坐下。
太子收回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眸光微微黯淡了下来。
贾瑚父子相处的一幕,令他情不自禁回想起年幼时和皇帝相处的情形。
那时候皇后健在,身边没有那么多异母兄弟虎视眈眈,皇帝对他万般疼爱他,也曾亲手喂他吃饭、帮他穿衣、亲自教他认字开蒙……
他和父皇的父子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好像是母后逝世后吧,他的异母兄弟们纷纷长大,开始觊觎他的太子之位,千般花样挑拨离间,算计于他。
以致于,他和父皇走到了如今这种地步。
不过他从未有过异心,如果父皇仍如同从前那般坚定地相信他,便不会因一句两句小人谗言,而怀疑他企图造反废了他一次。
说到底还是人心易变。
觉察到太子神情恍惚,涂渊轻声唤道:“兄长?”
太子眨动下眼睛,回神笑了笑道:“没事。”
说完转头撞见儿子眼巴巴凝望自己,满脸的欲言又止,太子疑问道:“充儿可是有话想说?”
涂渊轻笑一声,目光飘向贾瑚那边。“他呀,羡慕别人家的儿子能吃到父亲亲手喂的饭。”
“原来如此。”太子恍然大悟,不由得摇头失笑,旋即举筷夹菜送到儿子嘴边。“来,阿爹喂你。”
此前他遭到废黜被幽禁,这孩子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喂一次饭又何妨?
充儿欢呼一声,吃下了嘴边的菜,扑到了太子身上撒娇。“爹爹真好。”
此时,香客斋堂另一角,王氏突然尖叫一声,手脚胡乱挥舞,弄翻了一桌子的菜。洒得于她同桌的史氏、贾珠满身的饭菜汁水,好不狼狈。
刹那间,满屋子的目光均投射了过去,史氏脑中的一根弦崩断,气红了眼睛,骂道:“王氏!你在干什么?是不是疯了?”
“蜘蛛!有蜘蛛从房梁上掉下来,落在了我身上,爬进了我的身体里。”王氏惊恐失措,吓得哇哇大哭,半点勋贵夫人的形象都没有。
感觉到那不安分的大蜘蛛在自己身体里爬来窜去,王氏冷汗如雨,手脚麻痹,浑身尽是鸡皮疙瘩。
这会子她一动不敢乱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求道:“好大的一只……呜呜……快来人帮我弄出来!”
若想弄出王氏身上的蜘蛛,必须扒开她的衣裳。
然而斋堂里女的男的都有,众目睽睽之下,就是丫鬟们想帮她亦不敢当众动手。
一和尚了解了始末站了出来,“东边不远处有空闲寮房,贫僧这便带施主过去。”
王氏涕泗滂沱,僵着身体道:“我一动它就爬得更厉害,我不去!”
斋堂里人不少,指不定就有几个认识她们的。史氏觉得荣国府的脸都给王氏丢尽了,心里烦躁得不行。
她用袖子遮着脸,强忍着火气,不耐烦命令自己的丫鬟道:“来人,将她带去寮房。”
当下史氏身边的四个丫鬟就围到了王氏周围,不管王氏的恐惧和不愿,推着她出了斋堂,随僧人远去。
贾赦目送哭哭啼啼的王氏远去,啧啧摇头,小声道:“好好跟我们一桌吃饭,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偏偏要跑到那一桌,真是活该。”
贾瑚乖乖仰着头让刘奶娘擦干净嘴巴,“这是不乖的后果,阿娘说的。”
“什么意思?”贾赦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贾瑚低头揉肚子,头也不抬道:“就是婶娘她们总不学乖,对瑚儿不好,所以遭受的波折麻烦比较多。”
贾赦脑子中忽然闪过什么,但速度太快,他没能及时抓住那一缕思绪。
他绞尽脑汁去回想,然而想到脑袋都快爆火乍了仍然没有头绪,片刻后不得不放弃。
一场简短的闹剧之后,用过素斋的人渐渐离去。
太子带着充儿去听主持讲授佛法,涂渊不感兴趣,便带着两名侍卫去了后山梅林里赏景,顺便消食。
走着走着,他又一次地遇见了贾瑚父子。
不同于前两次贾瑚醒着,这一回他趴在贾赦怀里熟睡,涂渊隐约可见其头上插着两朵梅花,手中还攥着一枝,哪怕睡着了也不松手,不禁莞尔。
涂渊自小体虚病弱,养于太后宫中,甚少出现在人前,贾赦有幸见过太子,却未曾见过涂渊,因而并不识得他。
不过先前听太子亲密地称他为小弟,一看他的年龄,再加以推测,贾赦很快就猜出了涂渊是太子的同胞兄弟,当今十三皇子。
发现涂渊从对面走来,贾赦微微一愣,旋即快步走过去向其躬身。“见过殿下。”
涂渊摆手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亦不必唤我殿下,称公子即可。”
第21章
贾赦从善如流,恭敬地唤了声涂渊公子。
突然,他怀里的贾瑚扭动了一下身子,肉软软的巴掌“拍”的一声印在了贾赦的右脸上。
睡梦中,贾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浑然不知,呼吸声浅浅,小肚子起起伏伏的,依然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被他这一招打断思绪,贾赦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一时之间只能满脸尴尬地朝涂渊干笑。
涂渊眸光投向贾瑚,理解地笑了笑,说道:“室外风大,他年幼稚小又是这般睡法容易着凉,你带他回寮房里睡吧。”
贾赦缺乏锻炼,加之素来热衷于和妻妾行房中之事,是以肾虚体衰。贾瑚看起来人小,但还是有些斤两的,他抱了一会子双臂就感觉发酸了。
佯装若无其事地掂了掂怀里的贾小猪,贾赦不好意思道:“公子您继续赏花,那么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涂渊拢密实斗篷,微微颔首,打算再逛半刻钟就回太子那边。
双方面对面走过,逐渐拉开了距离,眼看着再有一个拐弯,这一个角落的梅林里就要失去了他们的身影。
可就在这个时候,气温骤然急速下降,此方天地多出了一股不同于寒冬的冷意,同时亦安静得古怪。
皇宫是天下第一富贵的地方,却也是天下第一危险的地方。涂渊生于斯长于斯,在诸多暗算下活到如今,对危险的感知不可谓不敏锐。
当四下气氛突然转变的刹那,他就觉察到了不对,面色大变喊道:“有危险,快跑!”
只可惜敌人准备齐全且来势凶猛,涂渊的提醒还是迟了一步。
霎时间,暗处两道快箭划破空气射在了两名侍卫身上,紧随着四面八方出现了一群蒙面凶徒的身影,涂渊来不及做出动作,便给他们围在了中间。
涂渊心智再如何成熟,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武力弱小,面对一群带刀的高武力敌人,他连一丝丝破开重围逃出包围圈的可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