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听欢大为扫兴。但见萧见深面色平平,不由又有些奇异:“你竟不生气?”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再讨论这件事有何意义?
萧见深只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主要他确实没想过会有人逃婚……
但傅听欢乍听此等箴言,却忽地如饮醍醐,瞬间明白了萧见深的意思!
这天下间多少的女儿想要嫁给萧见深而不可得,怎么萧见深随便一指,就指出了一个非要逃婚的?再加上萧见深在迎娶之前就认出了他,后来又直接在将军府中指他为太子妃,已算天子之“指鹿作马”……
那么想来这从头到尾的桩桩件件,全不过是萧见深引他成礼的引子的罢了。
还真是——
傅听欢面色微变,虽因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而心生恼怒,但他敢博却敢输,此刻也不过长笑一声,语含些微讽刺:“奈何殿下实是跌了些面子,还是找点回来为好。”
萧见深再次莫名地扫了傅听欢一眼,不明白对方哪来的这同仇敌忾之情。
他问:“茂卿年方几何?”
傅听欢一挑眉:“丙寅年戊戌月。”
原来尚差五六月方才及冠,还是个孩子而已。
萧见深淡定地想,竟从内心深处找到了一点慈和之感,然后……
傅听欢又粲然一笑:“若换做是我,有人看了我不爱他看的,我便剜了他的眼;有人碰了我不爱他碰的,我便剁了他的手。有人做了我不爱他做的——”
“我便叫他再做不出一丝半点叫我不高兴的事情来!”
萧见深看着傅听欢。
他在深沉的思索自己究竟要怎么回答对方这如此幼稚的话语。但他随即又想对方搞不好真有这样的本事。
而且画风还从头到尾清奇得不忍直视……
他最终还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于是只平静道:
“回去,休息。”
傅听欢:“……”
章 二三
皇太子向来言出必行。
萧见深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房休息。
而他的内殿当然与太子妃的不在一处。
这大约就是拥有一座大宫殿的好处了——反正总有地方休息,连分房的理由都不用多找。
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很沉。萧见深断断续续地梦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那回忆参差交叠,一幅幅如泛黄了的旧字画,却又从旧字画粗粝的比奥妙中透出勃勃的生机来。
那时候他尚在宫中,宫廷并不如现在的辉煌与冰冷。
那时候他刚刚碰见自己的师父,还在做着一个很天真的梦。
萧见深忽然就因心中的征兆而清醒。他抬眼一看,就发现仅隔着一重垂帘,换回了男装的傅听欢正坐在外间,拿着一本书籍看得津津有味。
萧见深:“……”
他无可奈何地想明白了,武功真是一个好东西。
萧见深自榻上披衣而起,挥开帘幔来到桌前,取了一杯凉水喝下润喉,方才问:“在看什么?”
“从你的库房中翻出的一本十来年前的话本,名字叫《升仙传》。”傅听欢头也不抬,赞不绝口说,“这羽人英果然乃是一至情至性亦正亦邪的不世出天才!”言罢他尤感不足,竟掩卷连道三声“好!”,再说,“世人多愚昧!君君臣臣父父父子子不过是古代酸儒弄出来的愚民之治罢了,何必将其放在眼里!那申屠毅剔肉还父换血还母,看似刚烈实则性弱,结局可想而知;羽人英潇洒干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一剑破千障!其心一往无回,其剑百折不摧,升仙大道果然就近在脚下!”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写这本书的作者究竟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这升仙一途看似不可思议,在他写来却信笔游龙,历历在目,宛然如真一般——对了,”傅听欢说,“结局可是羽人英斩了三尸九虫,五神恬静、真灵卫佐,最后羽化登仙?”
萧见深:“……应当如此。”
“那后头的本子呢?”傅听欢追问道。
“没有。”萧见深道。
傅听欢大为不满,连声追问为何没有。
萧见深只好说:“神神鬼鬼一事,不过子虚乌有,何必当真?”
“但这书可是实在的拿在我手中,看一个好故事不看到结尾还有什么意趣?”傅听欢扬了眉,“莫非你还担心我就此当真?”
“……”曾经深信不疑的萧见深,“此书乃我师父写成,如今恩师辞世,结局是不用想看了。”
这个回答出乎傅听欢的预料!他一脸惊讶地看着萧见深,正想说些什么,外头忽地传来通报声,萧见深让人进来,只听他们禀告说:
“禀太子与太子妃,张公子诸人处出了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萧见深习惯地接话问。
“张公子因骑马不慎,摔断了胳膊;李公子因伤花悲月过甚,吐了一次血;谭公子跌了一跤,不慎被竹竿刺穿了大腿;刘公子用匕首扎苹果的时候扎到了自己的肚子——”
萧见深没来得及说话,傅听欢在这已经抖一抖衣袖,漫不经心地继续和萧见深说之前的话题:“虽然前辈已经辞世,但你我也不妨继续整理一下内库,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之处,就算《升仙传》的结局未能书成,草稿也是可能留存一些的。”
“……”萧见深沉思了一下,一点也不相信傅听欢的真实意图是整理内库寻找《升仙传》接下去的内容。但明显不管他去不去,傅听欢都会去。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思路,他不去,傅听欢说不定就直接毁了其中的什么东西;他去,至少还能及时抢救一下……
他无奈道:“也好,再去理一遍也可。”
说罢便率先走出室内,朝内库所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