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半刻也就到了,顾初宁撩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了李记汤锅的招牌,可还没等她下马车,程临就在外面道:“顾小姐,陆大人在前头马车上等您。”
顾初宁就明白过来了,这李记汤锅只是个落脚点,陆远邀她去的地方怕还不是这里。
顾初宁自然不信陆远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因而利落的下了马车,去了陆远所在的马车。
陆远的马车果真豪华的很,马车内的空间极大,莫说是两个人了,就是四个人也能装下,马车里铺了华贵的地毯,里面还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各色的茶点和茶具,处处精致。
陆远抬眼就看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帷帽上的纱垂落到肩膀的位置,飘飘绕绕的,倒颇是好看,他接着就看见帷帽从中间被撩开,露出一双桃花眼,正是顾初宁。
当今风气开放,世家女子出门也不会遮住头脸,很是正大光明,偏顾初宁今儿戴了顶帷帽,着实是有些奇怪,不过陆远并不关注这些事。
说来帷帽一事,其实还是顾初宁的主意,前几次出门都是同宋芷她们一道,很是安全,可这回却是她自己出来,她到底不是个小姑娘了,虽说时下男女大防不严,可就她这张招祸的脸,若是不小心被哪个纨绔给瞧上了可怎么办,她又没有那等显赫的门第身世,自然要小心再小心。
顾初宁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这回你总得告诉我是要去哪里了吧,”她几乎是想破了头,却也没琢磨出陆远是什么意思。
陆远原也没有欺瞒顾初宁的意思,当时只是没有带房契,这才特特邀了顾初宁出来一趟,因而就道:“表妹可还记得那日在山庄里的事,我曾应允过你一处房子。”
顾初宁听了后愣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你今日是来兑现承诺的……”
陆远颔首,他原本就是信守承偌之人,这事拖了也有一阵子了,自然是越早办完越好。
顾初宁忽然咳嗽了起来,实在是方才那口气没有喘匀,她咳的满面红晕,眼尾泛红,像是惹了桃花一般,她原本根本没有把这回事当真,可眼下看陆远这个样子却像是来真的。
顾初宁一路晕晕乎乎的,又走了半刻钟,然后下了马车,进了一处院子。
程临在陆远身后候着,此时就同顾初宁介绍起来:“顾小姐,咱们大人允您的这处房子在柏树胡同,虽只是个二进的小院子,可这地界却是十打十的金贵。”
程临接着道:“顾小姐刚来,可能还不知道,这柏树胡同里头住着的都是朝里的文官,好些大学士都住在这儿,柏树胡同可是京城有名的清贵胡同,故而这院子虽然只是二进,但这条件可是旁人找都找不来的,”这院子若是想出手,怕是京城里的人都要排号等着买。
顾初宁此刻还是有些晕,她看着这院子,干净又整洁,很是利落阔气,院角处还种了棵石榴树,当真是个好宅子,况且听程临的话,这宅子还不是花钱就能买的到的,当真是有市无价。
顾初宁侧过头去看陆远:“表少爷,当日我救你也只是顺手之劳,并没有多么有恩于你,再者说了,就单凭着侯府的关系,我也不会要的。”
顾初宁是真的没有想到,当日她同珊瑚所言也只不过玩笑罢了,再者说,她若是要了这宅子可成什么人了,她是决计不会要的。
程临在陆远身后默默叹了口气,这顾小姐还真是个实诚人,若是他一早就应承了,哪里能不要,程临想起了那匣子里满满一匣子的地契,他家大人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有钱,虽说这宅子好些,可也不过九牛一毛罢了,顾小姐还是年轻了,不懂这些。
陆远亦侧过头望向顾初宁:“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作数,表妹不必再推脱了,”他心下清楚,那日半夜,若不是顾初宁从冰冷彻骨的河水中将他拉出来又帮他上药,他是挺不过去的,说是救命之恩并不为过,更何况,他从不欠人恩情,给了这处房子便再没有牵扯不清的干系了。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石榴树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昏黄的日光打在陆远的半侧脸上越发显得他鼻梁挺直,眉眼俊秀。
顾初宁虽然心下不想接受,可现下也觉得陆远的身影更加伟岸了些,想当年还是个小可怜,如今出手便是这般阔气。
她养大的孩子,委实不一般。
第34章
顾初宁感叹完还是拒绝了:“表少爷, 我知你心意就好了,委实不必出手如此阔绰, 再者说了,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说不定日后还有我求表少爷的时候, 到那时你在帮我平了这恩情不就好了。”
顾初宁也算是了解陆远, 他不是个心安理得欠人恩情的人, 这般早了早好, 也不必日后牵扯,可再怎么说, 她都是不会要这房契的,何况她说的也不全是客套话,就凭着她现在的境况说不定以后还当真有事相求于陆远呢。
再说这房契,如程临所言极是金贵,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虽说如今陆远得了皇上的赏识, 家大业大,可也不好出手如此阔绰。
陆远看着顾初宁,他心中顾初宁不是在说假话, 今日无论他再怎么说顾初宁都是不会答应的。
陆远负过手:“那就如表妹所言,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必客气, 陆远一定办到。”
程临心里默默赞了一声, 顾小姐果真不是一般的小娘子, 竟能舍了这般大的益处,更何况,与这房契相比,自然还是陆远的承诺更加重要,别人或许不知,他可知晓凭着陆远如今的身份地位,得了他一句承诺才是天大的好处。
顾初宁一听就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那我就不打扰表少爷了,”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了陆远和程临俩人,陆远看着院角处的石榴树,道:“程临,你将那房契拿去衙门里转让给她。”
程临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方才不是……”
陆远淡淡道:“话虽如此,但我不想欠任何人,记住,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待过一段时间再告诉她,”到时房契已然转让成功,这房子就是她的了。
程临虽然不解,但一贯都是服从陆远的命令,因而道:“是,大人,”他暗暗琢磨着一会儿就去衙门办这事,若是普通百姓转让房契自然是要二人皆到场做证据的,可陆远是何等样人,自然不需如此麻烦,故而就算顾初宁没到也是可以的。
程临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将房契转让的合同都弄好了,只不过这一切顾初宁不知道而已。
这厢珊瑚在先前的马车上待着,此刻见了顾初宁就迎了上去,她很是好奇,一双眼睛眨啊眨的:“姑娘,表少爷这是寻您做什么去了,这般神秘兮兮的。”
顾初宁上了马车后先喝了一碗茶:“没什么大事,说了两句话便完事了,”她想着还是别告诉珊瑚为好,若是珊瑚知道她拒绝了这房契,说不定会遗憾。
珊瑚接着道:“姑娘,那咱们是先回府还是有旁的事情。”
顾初宁想了片刻道:“去瑾哥儿的学堂那瞧瞧,瑾哥儿读书也有段时间了,前些日子不得空,如今正好有时间去看看。”
珊瑚笑道:“姑娘说的有理,今儿这日子当真是凑巧了,少爷每到这天都会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咱们现在过去正好。”
珊瑚撩开帘子对车夫道:“去前头府里少爷读书的学堂。”
车夫得了令,马车很快便走了起来,正好学堂离的不远,略走了一会儿也便到了,顾初宁重新戴好帷帽,然后立在马车前头看着学堂。
这学堂乃是给京城里刚开蒙的男娃们设立的,再大一些便是去太学或是旁的书院,故而学堂里几乎全是十岁左右的孩子。
顾初宁特意叫马车绕到了小门处,顾瑾曾与她说过,从学堂小门处能抄小路,回府会快些,正好今日宋裕着了凉在家里修养,只剩了顾瑾一人。
这学堂置身于一处僻静的胡同,往来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些接家中孩子的马车候着,周遭都是高大的树木,顾初宁正好站在树荫下,很是凉爽。
又过了片刻,小门才被推开,里面走出好些少年。
顾初宁和珊瑚俱都紧盯着走出的少年,过了半晌才看见顾瑾走出来,他穿着今早上那身月白的直缀,头发梳的齐齐整整的,只不过肃着一张小脸,正抬步往前走,看样子是在寻自家的马车。
顾初宁笑着对珊瑚道:“这孩子,怎的不往旁边看看,咱们俩在这儿等着他竟一点都没有瞧见。”
珊瑚就道:“姑娘您这是第一次来,少爷自然不会料到咱们会来接他,再者说了,您忘了您现在还戴着帷帽?”
顾初宁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珊瑚不说她竟忘了这回事了,这帷帽缀着的白纱质地很好,外面的人看她会模模糊糊的,她却能从中瞧见外面,也是,这样一装扮顾瑾如何能认出来。
二人正在说说笑笑的,忽然顾瑾停下了步子,后头有几个男娃勾住了他的肩膀,几个人就聚在了一处,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绫缎袍子的小公子,衣襟上波光流动,竟是用金线织就的,当真是华贵至极。
珊瑚就道:“呀,姑娘,这小公子想来是个家世贵重的。”
顾初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顾瑾平素也爱与她说些学堂认识的同窗们,但他的话中显然没有这个小公子。
正在她琢磨的时候,那以小公子为首的一帮男娃同顾瑾一起往旁边的巷子里走过去了。
顾初宁觉得有些不对劲:“珊瑚,咱们快些跟过去。”
顾初宁领着珊瑚一路往那条巷子走,这巷子也颇是安静,在巷子的角落里,那一堆人围着顾瑾,顾初宁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顾瑾。
那边以小公子为首的男娃们就冷嘲热讽:“顾瑾,就凭你这乡下来的破落户也配和我们一处读书。”
有个男娃尖利的笑了起来:“可不是呢,就这样的人平素连和我说句话也是不配的,”他说着搡了顾瑾一把:“就凭你读书也能越过我们去,说出去真是笑掉大牙。”
顾瑾被一把推搡到了身后坚硬的墙壁上,后背受到重重一击,他闷哼了声,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他这样的身份若是敢反抗,以后说不定还要受到怎样的欺负,他只能忍。
这些小公子们都出身高贵,随随便便就能整治他,若是他惹恼了这些人,不只他没有好果子吃,就是在家中的阿姐……怕是也会受到连累,济宁侯府到底只是个借住的地方,他不想再为纪氏添麻烦。
一群人哄声笑起来:“杜公子,你瞧这破落户,是不是哑巴了。”
那穿着最华贵的小公子冷冷地道:“哑巴了最好,哑巴了就不能对夫子花言巧语了。”
其他人也道:“可不是,见天儿的就听夫子夸你,你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顾初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怎么说也活了这么些年,这些小孩子的心理她是极清楚的,不过是因着顾瑾课业成绩最好,又出身不好,才如此针对于他。
顾初宁刚要上前叫住那些人,忽然就看见那些小公子对着顾瑾拳打脚踢,全然不留情面的样子,顾瑾身体遭受重击的闷哼声落在顾初宁的耳朵里犹如一道巨雷一般。
顾初宁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到了,什么尊贵卑贱全都被她忘到了脑后,她也管不得得罪了这些有家世背景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了,那可是她的弟弟啊。
顾初宁当即就向前跑了过去,喊道:“住手,”珊瑚也跟着喊:“快停下来,你们做什么呢,小心我叫夫子过来。”
那些小公子们听见珊瑚说要叫夫子,一时间有些慌乱,毕竟他们只是小孩子,平素最是仰望敬重夫子,故而就没有再打顾瑾了。
顾初宁推开那些小公子,然后把缩在墙角的顾瑾拉起来,顾瑾面色苍白,嘴唇紧抿,一派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实在没想到,顾初宁竟会来这里,喃喃道:“阿姐……”
顾初宁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她把顾瑾揽进怀里:“瑾哥儿别怕,阿姐来了,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了。”
顾瑾感受着熟悉的怀抱,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明明阿姐那些纤弱,可只要她在,他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顾初宁哭了一会儿才道:“伤的可严重,哪里不舒服?”怪不得顾瑾这几天不对劲,原来是受了欺凌,她一时间全都想明白了。
顾瑾摇了摇头:“没事,阿姐,”他自然是在说谎的,虽说这些都是小孩子,可脚力加在一处也是受不了的。
顾初宁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瑾面上竟毫无伤痕,她心下微惊,这些孩子当真是歹毒,只伤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小公子也回过味来了:“你是谁啊,别挡了我们的道儿,快起开。”
顾初宁摸了摸顾瑾的脸,缓缓道:“我是谁,我是顾瑾的长姐,”她说这话时是一派的冷漠,眼神也极度的冷漠,那些胆子小的小公子登时就有些害怕了,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那穿着最华贵的小公子啐了一声:“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女子也怕,你们方才不是听见了,她是顾瑾的姐姐,那也是个破落户,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那些小公子一听也就不害怕了,只不过方才那女子的气势着实有些吓人。
顾瑾就握住顾初宁的手:“阿姐,咱们惹不起他们的,尤其是杜子俊,他是承恩侯府的嫡子……”他年纪虽小,可也知道权势的重要。
承恩侯……顾初宁勾起了唇角,原来是杜曼珠的弟弟,怪不得,这姐弟俩都是一样的歹毒,当真是一脉相承。
杜子俊反而上前几步凑近了顾瑾,一点也不在意顾初宁,狠狠道:“正好你姐姐来了,这回我连你们两个都不放过。”
杜子俊这狠话还没放完,就感觉膝盖窝一痛,继而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地板上,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对顾初宁道:“你敢踢我?”
没错,就是顾初宁踢的,反正事情都已经这般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杜子俊也是不会放过顾瑾的,何必要躲躲藏藏的,倒不如撕破脸,就算今儿将杜子俊得罪了,还有济宁侯府在呢,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她们姐弟的,大不了就是离开京城,她有什么好怕的。
杜子俊满脸不可置信:“你们还不快扶我起来,”他冲着那几个小公子道。
那几个小公子已然吓愣了,听见杜子俊的话才扶了他起来,杜子俊恶狠狠地道:“你们还不快替我报仇。”
那几个小公子却没有听杜子俊的话上前,实在是方才那一幕还在眼前,他们害怕被顾初宁收拾。
顾瑾也有些惊讶,他的阿姐一贯柔弱,怎的今儿如此厉害。
顾初宁没有说话,她这具身子诚然是虚弱,也没什么力气,可她前世的本事还没有忘尽,这踢人的本领就是一股巧劲儿,若是踢对了可是厉害的很。
顾初宁缓缓笑开:“若是不怕,你们就过来。”
顾初宁生的极美,此时笑起来就更美了,那些小公子们却不敢看顾初宁,他们怎么说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哪里经过此等情况,此时见了顾初宁的笑更是觉得害怕,就是杜子俊也有些害怕了,他的膝盖还疼的很。
杜子俊怎么说也只是个九岁的男娃,原本的跋扈强横虽不是作假,可此时见了顾初宁这般说也发起怵来。
杜子俊逞强道:“别以为我怕了你,等我回家告诉我阿姐还有娘亲,有你看的。”
他先前这般说就有些逞强了,可后来回过味儿来却觉得他说的有理,有什么事情是阿姐和娘亲解决不了的呢,杜子俊这般想着,气焰又嚣张起来。
顾瑾却有些害怕了,他握紧顾初宁的手,嘴唇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阿姐,怎么办……”他知道凭着济宁侯府的关系他们姐弟俩不会有危险,可怎么也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就要回扬州府了……若是回去了,那扬州府还有无数个祝建白,阿姐要怎么办。
顾初宁却想起了她为着逃跑办的路引和身份证明,实在不行就离开京城,不回扬州府,那不就结了。
杜子俊大声道:“你听见了没有,我说我要去找我阿姐和娘亲,到时候你们都得滚出京城,回你们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