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尔朱兆匆忙回到了晋阳,将元子攸关押于城中三级佛寺之后,随即立刻带兵前往河西镇压纥豆陵步蕃。为了加快速度,他只带了最为精锐的尔朱部落精骑,其余的兵马皆被他留在了洛阳。
尔朱兆本以为此行必能轻松解决掉这些麻烦,不料因为轻敌的关系,他率领的精骑和陵步蕃的军队连打了几次竟屡屡落败,最后更是被逼得往南避行。就在尔朱兆最困窘的时候,一直持观望态度的高欢终于率兵和尔朱兆会师,他们一个足智多谋,一个英勇善战,可谓是珠联璧合,在石鼓山一带打得对方落败而逃,陵步蕃本人也被阵前斩首。
同样是救火,若是刚有了点火苗便急急忙忙帮灭了火,主人或许只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感谢话或者再送点小礼物,可若是等到火势危急之时再出手相救,濒临绝境的主人自然是感激涕零。高欢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无异于雪中送炭,尔朱兆感激之余更是和他结为异姓兄弟,发誓必生死同心。
回到晋阳之后,尔朱兆夜夜在自己的颍川王府内设宴款待高欢等人,通宵达旦饮酒畅谈。在一次觥筹交错之中,醉眼迷离的尔朱兆听到身边的贺拔允等人谈论起六镇流民之事,忍不住向他颇为信任的高欢倒起了苦水。
“这些流民就像是火星子,时不时地炸上一场,杀又杀不完,收也收复不了,贺六浑,到底该拿他们怎么办!”
这些在尔朱兆眼中视如敝履的流民却是高欢现在最想要的宝藏。他的心顿时跳快了几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慢条斯理建议道,“不如选个心腹之人来担当这些流民的首领,如果再反,就处分首领,那么这身为首领的人必然尽心尽力约束那些流民。”
尔朱兆顿时眼睛一亮,猛的一拍案桌,“好主意!好主意!说完他又皱起了眉,“可是该选谁来做这个首领呢?”
高欢不慌不忙地拿起酒盏喝起酒来,明显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刚才他已经点到为止,说得再多只能引起别人怀疑。至于谁是最适合适合开口的人,他微微扬眉,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身旁的贺拔允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贺拔允收到了高欢的暗示,立刻就站起身来,“贺六浑在六镇长大,对那里再熟悉不过,让他来做这个首领最为合适。”
还不等尔朱兆反应过来,高欢忽然反手就是一拳,正好打在了贺拔允的左脸上,顿时嘴角鲜血横流。贺拔允擦了擦嘴,吐了口唾沫,竟生生吐出了一颗门牙。
高欢横眉冷对,肃言道,“如今天下大事都在于颍川王的决断,阿鞠泥这样僭越妄言,理应杀之!”
不远处的司马子如垂下眼帘,掩去了目中的轻笑。与一直和高欢不对盘的贺拔岳不同,贺拔允很是看好高欢,所以很早就向高欢投了诚,因此由他来开这个口最是恰当。
尔朱兆听在耳中,心里也不免有些飘飘然。叔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也该轮到他当家作主了。尔朱家族一统天下,是叔父未完成的遗志,想必也是英娥她的愿望。
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其实阿鞠泥说得也没错,这些流民交给贺六浑你是最合适的。”
身边亦有人提醒,“大王,慕容将军尚未回晋阳,是否等他回来再议?”
自尔朱荣过世后,慕容绍宗就投奔了尔朱兆,也很快就得到了尔朱兆的信任。
尔朱兆倒是犹豫了一下,只见司马子如起身举杯道,“大王,解决六镇之乱,事不宜迟,在下也主动请缨,愿随同贺六浑一同尽快前往六镇,为大王分忧。”
尔朱兆大喜,“有遵业你在,我自然是更加放心了。好!就这么说定了!”
司马子如和高欢飞快对视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必须在慕容绍宗回晋阳之前出发去六镇。
司马子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流入腹腔中,却是灼热非凡。
——如果能以此为借口带英娥暂离这里的纷争,或许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晋阳刺史府中,细雪纷飞不停,几株寒梅迎风绽放,红白花瓣,金丝娇蕊,在银白色的月色下更显玲珑亭亭。
在阿素的劝说下,英娥趁着月色尚好,也来到了庭院里。空气里弥漫着幽幽梅香,令人的心情也不觉舒畅了几分。
“皇后,这几支梅花开得正好,不如奴婢采了回去?”阿素经过几个月的调养之后,额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再也不曾提起关于小太子的任何事情,只管尽心照顾英娥。
英娥摇了摇头,伸手攀住一枝红梅轻轻嗅了嗅,忽听有几个细细的女声从一墙之外传了过来。
“听说皇后就住在这里休养?你说如果她不是姓尔朱,恐怕也和那皇帝一起被关在佛寺中了吧。”
阿素担忧地看了看英娥,正打算出声让那些侍女闭嘴,却被英娥阻止了。
只听那侍女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吧,我阿兄正好守着那佛寺,他回来和我们说那皇帝可是惨得很呢,不但终日被铁链缩着腿脚,这寒冬腊月连件蔽寒的衣裳都没有,甚至想要块头巾取暖都被拒绝呢。”
另一位侍女啧啧道,“皇帝做到这份上也是够可怜了。”
咔哒一声,英娥手里的那枝红梅从中断裂开来,落在了地上,映着皑皑白雪,仿若血一般鲜丽绝艳。
“皇后?”阿素见她脸色变得苍白,自然知道症结所在。
英娥闭了闭眼,“他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就算有血海深仇,也不该如此折辱。”
阿素叹了口气,“恕奴婢多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后若是还挂念着一点情分,就让皇上临死前也能过得体面一些吧。”
“我和皇上情分早已尽,”英娥眸色一凉,“但王爷这么做,只会让朝廷和世家贵族对他更加反感,对我们整个尔朱氏族的声名也极为不利,所以我必须劝阻他。”
“英娥说得没错。”一个熟悉清朗的声音从院门边传了过来。英娥抬头望去,只见年轻男子沐浴在浅浅月华之下,眉目俊秀怡然,容泽白皙清润,整个人仿佛在夜幕中被一面柔和的发光的网所笼罩。
英娥只觉得心里的郁气仿佛也渐渐飞散而去,眼睛比平时更亮了几分。
“遵业,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司马子如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身上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英娥,我来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