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长子县郊外的长秋寺原是宦官刘腾所建,寺庙周围青竹环绕,殿前有一潭碧波荡漾的池水,寺内有一座三层佛塔,架木为之,塔体秀美端庄,虽不及永宁寺高逾千尺的九层佛塔那般奢华雄伟,却也是别有一番特色。
这座寺庙的风格极为低调,和刘腾一贯的浮华作风大相庭径,若不是英娥以前听母亲提起过几次,怕是也压根想不到和众人来这里暂避。她更没想到这一避,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自元颢入洛为帝以来,陆陆续续有各种消息从洛阳传来,其中新帝用人唯亲滥授官职引起宗室不满的事自然也未能被瞒住……对于元子攸来说,这无疑是个相当有利的消息。磨难使人成长,如今的他倒是比之前更沉稳了几分,似乎无论何种消息听在耳里也只是付诸一笑,令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而英娥却是在元子攸受伤后变得沉默了不少,平日里也多在自己厢房内待着,只有在每天黄昏夕阳将落之时,才会离开房间登到佛塔最高一层安安静静眺望远方,将大脑里的一切烦恼完完全全放空,这是她感觉最为轻松的短暂时光。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当她如往常般轻盈地踏上最后一级楼梯时,才发现她的专属位置已经被人占了。认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离开,不料就在她心念极快一转间,那人已经转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口吻中难得带了几分促狭,“皇后这是在故意躲朕吗?”
他俊秀的面庞在金红色的夕阳余晖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晶莹剔透,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极为柔和的光芒。
英娥干笑了几声,僵着原来的姿势,“怎么会呢,我又没做亏心事,躲你干嘛!”
她飞快收回了目光,耳边却不知为何又回响起之前他说的那句话。
“古有孟德公割发代首,佛经里有佛陀枰身割肉代鸽偿命。朕和英娥夫妻一体,她所有的过失,都由朕来弥补和偿还!”
因为他的这句话,李彧当即下跪发誓再不追究这件事,并保证绝不让皇后的名声受到任何折损。自那天过后,她和元子攸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复以往的轻松自在。毕竟,连一向对感情不算敏感的她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这种变化让她有些困惑,也有些烦躁,她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最妥当。
“过来,英娥。”他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笑容也很温和,好像在竭力表示着他对她而言是完全无害的。
英娥正在暗自纠结,一时没听清他说的话。
元子攸微叹一口气,索性走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将她的身子轻轻掰了过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奈,“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英娥一抬头,正好看到了隐藏于他眉宇间的深深疲惫,不禁心一软,那些拒绝的话又被自己生生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几步,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半倚在塔的木栏前,似是随意问了一声,“陛下怎么也在这里看风景?”说着她的目光往他手臂悄悄瞟了一眼,忍不住又出声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元子攸嘴角一扬,特意幅度较大地动了动手臂,“你看!已经没事了!”他似乎用力大了些,手臂一下子甩到了木栏杆上,顿时痛的低呼一声。英娥心一急,也顾不了这么多,立刻拉起他的手检查他的伤口,恼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这只手你还要不要了!”
她的手带着少女的纤薄,温暖中有着毫无掩饰的关怀,是自然流露的一片纯粹情谊。
元子攸的眼底闪过笑意,又极快垂下眼眸,神情微带沮丧,甚至还有一丝罕见的委屈,“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管我死活了呢。”
“我是这样没义气的人嘛!你这次受伤也是为了我,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我只是,我……其实我……”她绞尽脑汁在想着最合适的表达方式。
“英娥,不要变。”他忽然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英娥目露不解之色。
他神色复杂地瞧着她,那双如蓝色琉璃般的眼中流淌着几不可见的困惑挣扎,又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一抹隐藏起所有心思的笑容。
“答应我,英娥,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改变你和我之间的情谊。”
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英娥缓缓点了点头,“陛下,我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有些情谊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在我在心里,永远都视你为最好的朋友。“
元子攸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再次露出了微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英娥这才觉得胸口舒缓下来,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抬头望向远处。在夕阳余晖的吞噬下,天地仿佛被笼罩在了一片静谧又柔软的金光之中。
在短暂的静默后,元子攸忽然又开了口,这次他的声音明显冷肃了许多,“今晨有一名侍卫从我们站得这个地方掉下跌断脖子而死。”他顿了顿,“我去看了一下他的尸体,却发现他是被人掐死的。”
英娥吓了一跳,“难道随行的人里有别人的钉子混了进来?如果是那样就危险了。可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杀一位小小侍卫呢?”
元子攸皱了皱眉,“我倒是怀疑,不知他是否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开一股奇怪的味道,还不等英娥辨认出什么,却看到几股袅袅白烟从底下随风盘旋而上……
元子攸摸了摸鼻尖,似乎是闻出了什么味道,脸色顿时一变,“不好!是火油的味道!”
他的话音刚落,英娥探头出楼外,正巧看到了最下面一层的佛塔已经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