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胡太后亲自主持修建的永宁寺,规模之宏大为洛阳千寺之首,连百里之外都可以看到。从高九层的塔顶俯瞰,整座洛阳城的千余座寺庙尽收眼底,仿若梵天佛国。
此时在寺中某间厢房内,胡太后正神色郁郁地坐在窗前,手中的半盅热水早已变得冰冷。她放下瓷盅,习惯性地想伸手摸一下自己的秀发,指尖触到光滑的头皮才想起入寺时就和其他妃嫔一同剃去了三千青丝。
房门忽然吱一声响被推了开来,一身青衣的郑俨轻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激动难捺的神情。
“太后,今日新皇在河阴郊外祭天,洛阳的所有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都要去那里亲迎新帝。尔朱荣也一定派出了全部兵力,不如趁此机会我们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太后眉宇间有些茫然,喃喃重复道,“离开这里?”
“待新皇入主洛阳后一定会清算旧账,这永宁寺也未必是安全的地方。”郑俨走到她身边,轻轻怀抱住她,“仙真,我们可以去西域或者去大梁,在那里做点小生意,就像平常夫妻那样生活,说不定还能再生两个孩子,你说好吗?”
胡太后果然动容,她抬起头仔仔细细凝视着面前的俊秀男子。就是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始终不离不弃。原来将天下在手中玩弄的权势,极尽奢靡的生活,享用不尽的美色,都比不上一个真心人。
“阿俨……”她哽咽着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在他殷切深情的目光下重重点了点头。
郑俨顿时眉开眼笑,“事不宜迟,仙真,你去稍作准备我们立刻出发。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寺外等着。”
胡太后正要先回房,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元钊呢?这孩子留在这里必然碍了新皇的眼,不如我们带他一起离开吧。”
经过这些天的共患难,太后和三岁的元钊倒也相处出了一些感情。
郑俨应得干脆,“也好,我看这孩子眉眼也有几分像先帝。”
他得话音刚落,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抖了抖,说了句先去准备就匆匆离开。
望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郑俨的眼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
位于河桥元子攸的营帐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元天穆却始终未再来告知何时出发。
元劭益发焦虑起来,在帐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蹙着眉小声道,“这,不会是有什么不妥吧?”
元子攸神色依然冷静,反而相劝道,“阿兄,稍安勿躁。既然已经在这里了,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英娥正想说什么,忽见元子正挑起眉使了个眼色给自己,接着就快步走出了帐外。英娥接到他的暗示,心想可能是有什么事要商量,也随即找个借口匆匆离开。
一出帐外,她果然看到元子正在不远处对自己使劲招手。
“小太妃,快,快过来!”
英娥脸一沉,大步走了过去,没好气道,“再叫我太妃,我就立刻走人!”
元子正赶紧拉住她,好声好气道,“别生气了英娥,我知道那太妃你也不稀罕做。对了对了,我有事要和你说。”他微敛笑容,“你也看到了,祭天处那里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我想过去看看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
英娥心里一动,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她确实也有点担心。
“你的意思是偷偷去?”
元子正点头,“当然啊!咱们一起过去,探完消息就立刻回来。”
“咱们?”英娥可不觉得有好事这家伙会叫上她。
元子正的笑容里有几分讨好的意味,“若是我一个人,必定会被阿兄责骂。有你一起就不同了!阿兄是绝对不会骂你的!”
英娥一撇嘴,“好啊原来我就是个挡箭牌!”
“不,不,你可是那金光闪闪的护身符!”
英娥破功笑出了声,“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此时在河阴郊外,日光不知何时已经被厚重的层云所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冷压抑的气氛,令人莫名生出焦躁不安的情绪。
两千余名王公大臣已然在黄河边恭候着新帝的驾临。他们个个衣冠整洁,风度文雅,但因为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如今才等了不久就难以保持之前的仪态,软脚者有之,头晕者有之,抱怨者有人,还有的人干脆让仆从上前伺候。
就在这时,只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数千士兵策马而至,为首的那将军身穿玄色明光甲,身披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甫一出现就让在场所有人感到了几乎窒息的压力。但见他策马来到了百官前,缓缓摘下兜鍪,露出的面容却是俊美非凡,就连唇边那抹嘲弄的笑也是妍丽之至。
“吾乃太原王尔朱荣。”他冷冷俯视了一圈周围,“丞相元雍何在?”
一片寂静之后,一位身材略有些发胖的华服男子从队列中缓步走出,对尔朱荣扯出个勉强笑容,行礼道,“太原王此番助新帝讨伐胡氏,立下大功了。”
尔朱荣唇边讥色更重,正要说话,忽见一架普通的蓝布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车夫见到如此情形却是不慌不忙地跳了下来,朝尔朱荣行礼道,“将军,人到了。”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那马车,只见一只妍白秀美的手突然伸出,狠狠将帘子扯了下来,一个怀抱着孩童的素衣女子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有人震惊万分地叫了起来,“是太后!是胡太后!”
胡太后回过头,面无血色地望着车内被阴影笼罩下的身影,“阿俨,糟了!我们被那车夫骗了!”
郑俨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忽的笑了笑,“太后,是你被骗了。”
胡太后愣愣望着他的笑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一股森森寒意蓦的从脚心直冲到头顶,整个身子仿佛浸入了冰窖之中,从内到外甚至每一滴血液都被冻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