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她的匕首?”
秦沂问完这句话, 几乎还能感觉到方才那种心跳骤停的感觉, 直到现在, 他的手都是冰凉。
他长这么大, 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失去一样东西。秦沂都不敢想, 如果他再晚来一步, 可能只是几个瞬息, 他就要永远失去楚锦瑶了。
暗卫齐声跪下,低着头无人应话,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东西是我拿的。”楚锦瑶终于意识到这里人还多, 她想推开秦沂,结果秦沂的手臂像铁一样箍着她的腰,她完全撼动不了。楚锦瑶只能说:“这里人还多, 你先放开我。”
秦沂知道楚锦瑶今日受了不少惊吓, 这种时候不能再刺激她。他忍耐住怒气,打算回去后再追究这件事。
秦沂被吓得不轻, 现在缓过神来, 终于觉得自己还好端端活着。楚锦瑶推他的力道被秦沂完全无视, 他上下仔细地打量楚锦瑶, 检查她有没有其他伤口。楚锦瑶推了半天都没成效, 自己叹了口气放弃,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没有受伤?”
秦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眼睛挑剔地扫过每一个细节, 终于确定楚锦瑶并没有其他事, 他长长松了口气,道:“你真是要吓死我。无论发生什么总还有我,你怎么能用匕首比着自己?”
楚锦瑶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说“为了不拖累你”,若是秦沂听到,指不定又要如何生气。她见秦沂身上披着全部铠甲,衣服没有破损,行动敏捷,并不像是受伤,心中渐渐安定。楚锦瑶看了眼后面,轻轻怼秦沂的手臂:“有人找你,你先去办正事。”
前来禀报战况的禁卫军已经站了许久,见太子终于将目光转过来,他连忙屏息肃立。秦沂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同,只能暂时按捺住担忧,将楚锦瑶放好,然后快步朝禁卫军走来。
皇帝被瓦剌生擒的消息对于这个王朝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楚锦瑶远在离宫,身边都是些软弱听话的宫女太监,听到消息尚且人心惶惶,可想而知京城里该如何慌乱。深宫妃嫔听到皇帝被掳的消息宛如雷劈,之后便开始寻死觅活,而皇城里庞大的六部机构和文官集团更是彻底崩溃。当时京城里的混乱远非语言可以描述,秦沂要控制住后宫,防备禁卫军,稳定奔逃哭号的官员们,还要预防京城里有宵小趁机闹事。他心急如焚,想要立刻来接楚锦瑶,但是却被这些事情缠着脱不开身,等情况好容易控制住,这些臣子可以用脑子想事情了,秦沂又要面对另一个问题。
无人可用。
京师本有三十万驻军,这些都是朝堂精锐,配备最精良的兵器、铠甲,甚至还有神机营这种配备火器的强力部队,可是这些人被皇帝带走,全军覆没在宣府。燕朝两百年的军事积累,竟然就这样毁于一旦。
秦沂真是气都要气死了,他简直不知道皇帝在干什么,带着三十万精锐,对方不过一些游牧余勇,竟然还能被人活捉?只能说幸好秦沂有过带兵经历,这种时候凑活着在锦衣卫和宫廷禁卫军中挑几队人,勉强凑成一支队伍,秦沂就赶快带着他们出京。其实秦沂出京的时候一堆文官跪在地上哭,说皇上生死莫测,太子在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出宫。然而秦沂怎么会理他们,楚锦瑶还在城外,他若不亲自去看,这让他如何放心的下。
秦沂的预料果然没有出错,他看到楚锦瑶横着匕首比在自己喉咙前的时候,他浑身血液几乎都凝固了。就算刚才把人抱着怀中,感受着楚锦瑶温热真实的心跳,秦沂依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只差一点。秦沂一想到这里就心绪翻涌,几乎无法原谅自己。楚锦瑶明明说过要回宫,他为什么要耽搁,为什么没有立刻带她回去?
所以直到站到属下面前,秦沂的脸色依然不见好转,禁卫军一看太子脸色覆冰,哪来还敢耽误,立刻用最快的语速地将战况禀报给太子。
秦沂听完后皱起眉,他回头朝楚锦瑶看去,楚锦瑶似有所感,抬头正好撞到秦沂的视线。楚锦瑶对玲珑几人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轻轻朝秦沂走了两步:“殿下。”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轻声地说:“大局为重,若是还有战事,你先带着人走吧。”
扈将军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投机者,空有野心,却没有相应的谋略,至少他对乱世的判断便是错误的。这样一个人不足以撼动大燕朝的根基,可是放这样一个野心家在京城脚下,肆意践踏百姓,却是不行的。
楚锦瑶显然察觉了禁卫军在禀报什么,甚至还善解人意地让他以大局为重,但是秦沂才刚刚把她救下来,这种时候,他怎么能放心把她留在原地,而自己去追击余寇。
禁卫军看到太子和太子妃有话要说的架势,立刻知情识趣地退下。周围人默不作声地后退,给他们腾出一个说话的空间来,楚锦瑶虽然尴尬,但是也知道现在局势紧张,容不得用这些儿女情态浪费时间。她走近给秦沂理了理衣领,替他扶正铠甲,然后后退一步,笑着说:“我在这里等着殿下,殿下速去速归。”
秦沂眉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他不顾自己身上冰凉坚硬的铠甲,弯腰抱住楚锦瑶,仅是一下又快速放开:“好,我答应你,速去速归。”
秦沂说完了就翻身上马,驭着马朝外走去,楚锦瑶忍不住朝前追了两步,眼泪突然就涌出来了:“殿下,千万注意安全,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回来。”
秦沂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策马走了。黑铁一样的骑兵在他身后合成一队,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玲珑几人侧头抹过眼泪,上前扶住楚锦瑶:“太子妃,夜深风大,您现在受不得寒,先到屋里避一避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里的形势立变,不说秦沂留下的那些看着就可怕的护卫队,光凭方才那些禁卫军对面前这两人的称呼,就足以威慑这个小村子了。
太子都来了,还怕什么。村长立刻腾出自己的屋子,让太子妃进去安胎休息,全幅披挂的禁卫军警惕地在楚锦瑶身边围出一个圈,隔绝想看热闹的百姓。路哥儿已经被送回来,楚锦娴看到孩子毫发无损,长长松了口气。楚锦瑶被人扶着正要往里走,突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太子妃,这个人要如何处理。”
楚锦瑶回头,禁卫军立刻像潮水一样散开,将藏在外面的人呈现在她面前。
楚锦瑶静静站着,耳边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楚锦妙倒在地上,现在也在看着楚锦瑶。多年前,她和楚锦瑶一样锦衣玉食,她甚至比楚锦瑶还要受宠,可是现在,她们俩都穿着平民布衣,楚锦妙却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比如楚锦瑶虽然里面穿着布衣,外面的披风却黑的纯粹,几乎一丝杂色也无,边角还绣着螭龙云纹。楚锦妙知道这是太子身上的披风,她亲眼看着太子解下后披在楚锦瑶身上。楚锦妙心中涌上一股不明的感觉,明明她才是最先知道太子选妃的消息的,多年前在怀陵郡王府也是她离太子最近,可是这个龙章凤姿、恍如神临的男子却毫不在意地越过她,一心一意朝楚锦瑶走去。如果楚锦瑶没有回来,楚锦妙才是长兴侯第二女啊,太子妃也本该是她。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楚锦瑶要回来!
这些往事宛如毒蛇噬心,日日夜夜都在折磨她,可是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楚锦妙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她要自救,于是尝试着说道:“我无过无罪,你仅凭空口白牙,不能降罪于我。”
“是吗?”楚锦瑶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说,“你意图谋害太子妃,还需要什么证据?把她带走吧,我不想再看到她。”
不想再看到有许多种处理方法,但是楚锦瑶的神态、语气,无不指向其中最快捷的一种。楚锦妙慌了,用力地挣扎,口中大喊:“我是你的姐姐,女子应当温善,你若是杀了你族谱上的四姐,皇家怎么能容得下你这种媳妇?而且,母亲和二哥的心情,你当真不顾了吗?你当了太子妃,就想和家族决裂不成!”
“皇家能不能容得下我,这是我和太子殿下的事,可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你姓苏,家里只有一个弟弟,哪里来的二哥?我们楚家的族谱上可没有你这种人。”楚锦瑶看着楚锦妙,眼神冰冷,“拖下去,处死。”
楚锦妙听到这里浑身如坠寒窟,她拼命地挣扎起来:“你敢,你仅凭一人喜好就定良籍女子生死,你身为太子妃却这样草菅人命,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你一个人,凭什么代表天下悠悠众口。何况,即便被人指责,我也容不得你活着。”楚锦瑶眼神落在楚锦妙身上,那双眼睛中没有丝毫温度,檀口微开,轻轻说道,“此女通敌叛国,不忠不孝不义,即刻处死。”
楚锦妙满眼惊惧,她不想死,她还想再喊什么,却被人用力捂住嘴,然后就拖走了。楚锦娴专心哄着自己怀里的孩子,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玲珑心里皱眉,这种腌臜事情不能污了太子妃的眼,何况太子妃如今还怀着小主子,不能收血光冲撞,玲珑想到这里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楚锦瑶的手:“太子妃,外面风大,我们进屋里吧。”
楚锦瑶点头,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朝里走去。
即便是楚锦妙的死都不能引起旁人任何关注,他们只关心这个女子死便死了,却不能让太子妃看到听到。冷风朔朔,无情地吹过旷野,呜咽的风声宛如什么人在哭。
良莠齐生,若不能相容,就只能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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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中,扈将军最终被秦沂追住,扈将军肩上有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看着对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年轻太子,忍不住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势造英雄,我并不比你们秦家的先祖差,凭什么你们当初造反是替天行道,而我便要被你们打成乱臣贼子?”
扈将军确实有野心也有胆量,若是早生两百年,或许真的能成一方枭雄。秦沂骑着马慢慢走到扈将军面前,这时候乌云被风吹散,月光照在他的铠甲上,他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冰冷,无情,却美丽的不似人间之物。
“我们秦家夺取天下,是因为当时王室无能,民不聊生。若生逢乱世,你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可惜,你生错了时候。”秦沂抽出长剑,面无表情地抵在扈将军的咽喉上,“如今大燕既不是尽失民心,秦家也不是后继无人。只要我秦沂在一日,这天下便不会是乱世。”
秦沂收剑回鞘,太子的佩剑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刃,即便是见了血,剑刃上也一滴血珠都不挂。秦沂在一边等了一会,片刻后,一个锦衣卫上前禀报:“殿下,所有乱党已被捉拿。”
“留几个活口回京审问,剩下的就地格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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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瑶在炉火前坐了半宿,许多人来劝她休息,楚锦瑶都执意等秦沂。秦沂在日光熹微的时分终于回来,他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铁锈味,他一下马,身后一群精壮汉子都不敢比他高,立刻跟着下马肃立。秦沂在满院肃然中走到阶前,对楚锦瑶伸出一只手:“我回来了,我们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