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明白。”楚锦瑶一副乖巧模样, 伶俐地应下, 但是只说自己明白, 却不说自己怎么个明白法。小齐后没办法, 只能说的再明确一些:“既然太子妃是个贤惠大度的, 那东宫侍寝要如何安排?太子是储君, 早日留下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太子妃应当明白吧?”
说完之后, 小齐后看戏似的看着楚锦瑶。圣贤之言总是教女子贤惠大度,女经女戒谁都会背,可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 大道理讲再多,真的让正房给夫婿纳妾的时候,哪一个能愿意了?
而且, 楚锦瑶的夫婿还不是普通人, 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太子。皇太子连续一个月宿在自己屋里,同寝同卧, 任何一个小姑娘都能被虚荣和贪婪冲晕了脑袋。小齐后就不信, 楚锦瑶一个没受过良好的贵女教育、没被母亲教导过夫妻之道的新妇, 真的能忍心把太子割舍出去。
皇后的话一出, 宫殿里的说话声一下子都低了。今日初八, 宫里要点元宵花灯了,鳌山灯塔也会在今日亮起, 后宫妃子们都来坤宁宫里等灯,没想到花灯还没看着, 倒先看了一出好戏。
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女子杠起来了, 还有什么戏能比皇后和太子妃的这一出耐看?
赵兰辉也在坤宁宫里,她已经得知了自己日后的造化,今日便被荣安长公主送进来经营婆家关系了。赵兰辉关注的重点自然是皇后和几位公主,她和公主们坐在暖阁里,听到外面皇后和楚锦瑶的对话,赵兰辉也安静下来。
日后,她也会成为那个位置的一员,皇后会成为她的嫡婆母,太子妃会成为她的妯娌。赵兰辉现在听着皇后劝楚锦瑶纳妾,她既有些与有同焉的戚戚,又觉得若是自己在那个位置上,绝对比楚锦瑶做得好。
人心总是无尽而贪婪。赵兰辉敛眸,看到高傲骄纵的二公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淡淡一笑,心中却想,自己占了身份之利,二公主显然和自己更亲。赵兰辉有自信,自己这个二皇子妃会比太子妃更加能干,更加得人心。
而外间,小齐后也步步紧逼地盯着楚锦瑶。在小齐后的预想里,楚锦瑶无论多么能忍,听到这种话总会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接下来小齐后以女戒做武器,轻轻松松就能制掣住楚锦瑶,如果楚锦瑶没有露出丝毫不情愿……呵,那她的这个继子儿媳就厉害了,这一路瞒得她可好苦啊。
楚锦瑶在满堂皆静中,轻轻颔首地对小齐后笑了一下。后宫皆美人,但楚锦瑶的美貌风格非常明显,那是一种繁花盛开、花团锦簇的美,宛如海棠春深,雨后芍药,安静而浓艳,非富贵人家不能养。
平时人多还不觉得,此刻满屋子女眷静静看着楚锦瑶,越发感到楚锦瑶的容貌之盛。楚锦瑶刚才颔首一笑,包括皇后在内,许多人都感到微微的自惭形秽。这世上当真有如花美眷,女子看了都觉得这是人间珍宝,更何况男子?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楚锦瑶就清脆应了一声:“好啊。”
旁人对这个答案都是一愣,她说了个什么?不等这些人反应,楚锦瑶就对身后招手,示意迩雪和迩花上前来给小齐后磕头:“我这几日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今日可算找到机会让她们给娘娘磕头了。”
小齐后被这个走向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愕然皱眉:“你做什么?”
“娘娘忘了,这是您赐给我的婢女啊,个顶个都是美人。”楚锦瑶笑道,“儿媳时刻谨记娘娘的教诲,有娘娘安排,我都省了找人的功夫。娘娘这样替东宫考虑,实在是心细如发,细致妥帖。”
小齐后本想说正妃不得妒的事,被楚锦瑶这样一打岔,她还真不好提了。小齐后毕竟不是亲生婆婆,她已经给东宫塞了四个婢女,楚锦瑶现在更是把人带到台面前,若是小齐后继续干涉,反倒像是故意插手继子的房里事,这个名声就难听了。
小齐后被堵了一下,再开口就含糊了许多:“你有心就好。你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理应贤惠大度,断不能做出争宠之类掉身份的事情,你可明白?”
“谢皇后娘娘教导。”楚锦瑶答应的顺溜,但心里却觉得可笑。正宫不得争宠,呵,也亏小齐后说得出来。楚锦瑶装作不知,故意笑着说:“皇后说的是。我毕竟年轻,东宫的许多事情都不会管,皇后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尽可以指出来。”
楚锦瑶都这样说了,小齐后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说:“没事,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你做的已经不错了,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谢娘娘体恤。”楚锦瑶“真情实意”地蹲身道谢。
话说到这一步,这个话题就没法再继续了,小齐后只好再起别的话茬。皇后开头,其他妃子纷纷凑趣,就这样把方才的事情揭过去了。
坤宁宫里再度热闹起来,楚锦瑶坐回自己的座位,看似在认真听旁人说话,但是神态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小齐后只做不觉,而其他妃子看到了之后,也暗自舒心。
宫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怎么能有人例外呢?才两个婢女罢了,楚锦瑶至少还能分到十天,已经该知足了。
众人说得热切,完全没有意识到,楚锦瑶虽然说了许多话,还把迩雪、迩花叫上来给皇后磕头,可是,为什么磕头啊?按照众人的理解,给女主子磕头,可不就是纳小的意思。众妃们按着惯常的思路想,没觉得不对。而事实上,楚锦瑶从头至尾,都没说过要给这两个宫女名分。
她只是让两个宫女上来给皇后磕头,谢皇后赐人。之后楚锦瑶满口应承“娘娘说得对”,但并没有说自己会这样做。
楚锦瑶第一次感谢起宫里说一半猜一半的毛病,这次可帮了她大忙。
然而奇怪的是,楚锦瑶明明靠着文字官司度过了这次难关,但她并不觉得开心。
她可以靠小计策拒绝小齐后,可是她能拒绝秦沂吗?
因为这件事,楚锦瑶即使见了华丽巍峨的鳌山灯塔,还看到许多极尽精巧的宫灯,也再找不回除夕看烟火的心情了。
楚锦瑶的情绪很快就感染了她身边的侍女。玲珑担忧地看着楚锦瑶,迩雪沉默不语,而迩花自认为见了皇后,她的身份已经和普通宫女不同。迩花心里雀跃,但当着楚锦瑶的面,不敢显露。
迩花心思勃勃,看着迩雪的眼神匆忙了挑衅和防备。迩雪冷笑一声,暗道:“蠢货。”
同时迩雪也知道,这下她彻底没有了后退之路。迩花被领出来是因为莽撞且无脑,而迩雪也在外面,这就是楚锦瑶无声的威胁了。要么和洪嬷嬷一样,成为太子妃手里的刀,要么,被东宫那些妄图爬床的女人撕成碎片。
迩雪最为人称道的就是识时务,既然太子妃看得起,迩雪也愿意择良木而栖。太子妃是尊贵人物,怎么能和区区宫女计较,所以,出面打压慈庆宫中别有用心之宫女的,只能是另一个同样出生底层,心狠而手辣的宫女迩雪。
回到慈庆宫后,宫嬷嬷本来欢欢喜喜地迎出来,一见楚锦瑶的脸色,宫嬷嬷就愣了。她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玲珑:“太子妃怎么了?”
玲珑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又扭腰又抿发的迩花,又飞快地指了下西北方向。宫嬷嬷大概猜懂了今晚的变故,恐怕坤宁宫那位又拿这些美貌宫女说事了。
等进入室内,宫嬷嬷把外人都打发出去,轻声轻语地问道:“太子妃,老奴伺候您散发?”
“嗯。”
华丽的珠花一样接一样放到桌子上,宫嬷嬷从镜里觑着楚锦瑶的脸色,小心说道:“太子妃,您是东宫的女主人,那位和殿下生隙已久,太子妃您受的委屈都是为了殿下,您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
楚锦瑶从前也被皇后刁难过,但还不至于这样没精打采,宫嬷嬷隐约摸到了症结:“太子妃,莫非,您在愁纳小的事?”
楚锦瑶不说话,宫嬷嬷却不由松了口气:“太子妃,您是什么人,哪能和她们计较?殿下明白事理,还愿意听您说话,这已经比多少正房强了!这些女子就是个玩物,她们再作妖,还能越过您去?”
玲珑赶紧把宫嬷嬷推走,再让宫嬷嬷劝下去,心结就越劝越大了。等没人后,玲珑蹲下,靠在楚锦瑶的腿边,仰头殷切地看着楚锦瑶:“太子妃。”
玲珑不愧其名,这些年下来,楚锦瑶和玲珑名为主仆,但她心里已经把玲珑当半个姐姐对待。玲珑推心置腹地看着她,楚锦瑶也放下心防,略有些茫然地问出自己的心里话:“玲珑,你也觉得我该主动给殿下纳妾吗?”
玲珑没有立刻答话,她想了一会,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掌心温暖又有力:“太子妃,这是您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得问您自己和殿下。奴婢这些天旁观,发现殿下对您很是用心,您若是一句话都不说就给殿下找了其他的女人,恐怕殿下会生气。”
楚锦瑶又何尝想。她发现自己如今的心态非常危险,她明明告诫自己谨受本分,不要被繁荣虚华迷住了眼睛,最后因为嫉妒而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想像赵氏那样一辈子为妾室吃醋,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也不想像其他女子那样哀哀怨怨,一生都在等待夫婿那短暂的“体面”和温存。她本来是想做一个潇洒又漂亮的太子妃的。
明明刚成婚时还没事,可是这才多久,楚锦瑶就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她一点都不想看着秦沂去找其他的女人,对着她们笑,陪她们写字,晚上还和她们做那种事。
楚锦瑶眼睛里不知不觉就盈上泪水,玲珑看着这双美丽惊人的眼睛盈盈含泪,她身为一个女子都心痛了。玲珑就这样一拍脑门,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太子妃,您今日回来的时候不是被冷风呛了,刚进门时有些咳么,要不您顺势装病,就说自己受了风寒。等太子回来后,您只管装病,奴婢来和太子说皇后逼您纳妾的事。到时候,太子出于怜惜,肯定就不忍心收用别的人了。”
楚锦瑶一听,有道理,她正好能借着病打探秦沂的口风。两个人商量妥了,立刻动手收拾东西。
秦沂从晚宴上回来时,天已经大黑。皇帝不关心朝政,花样百出的宴会名头倒不少,再加上皇帝中年得子,以他这个年龄来说确实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所以君臣都高兴,今日宴会一直闹了很久。
在这种场合,秦沂喝酒、敬酒都是难免的,直宴饮到皇帝尽兴,秦沂才能脱身。他自由后立刻就往慈庆宫走,明明以前还没这毛病,现在殿里住了另一个人,他回的晚了总是觉得不放心。
然而今日,秦沂进屋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自然认得楚锦瑶身边的几个丫鬟,其中时常跟在楚锦瑶身边的玲珑面色寡淡,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沂问。
玲珑终究还是低估了面对秦沂时的压力,她声音不由变低,细若蚊蝇:“太子妃似乎病了。”
秦沂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顾不得换朝服,挥开身边的太监就大步朝里面走去。玲珑心惊胆战地跟上去,她守在寝殿门口,一只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另一边还把周围的人都赶走。
秦沂进屋后果然没看到楚锦瑶的身影,隔着床幔,隐约能看到楚锦瑶背着身子,面朝里躺着。秦沂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利,而脚步声却放轻了。
“锦瑶,怎么了?”秦沂轻轻坐在床沿,手本来已经伸出去,但是在触碰到楚锦瑶肩膀时却停住了。他怕自己力道太大。
楚锦瑶慢慢转过身,脸颊红扑扑的:“殿下。”
“怎么突然就病了?因为什么,叫太医了吗?”
“没有,不用麻烦了。”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脸色,眉目紧皱,说着就要起身:“这怎么能行,我让他们接高太医进宫。”
楚锦瑶一听,赶紧伸手拽住秦沂的袖口:“殿下,都已经落锁了,不必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你安心躺着就好。”
“殿下。”楚锦瑶实在没办法,只好半抬起身抱住秦沂的胳膊,强行拉住要往外走的秦沂,“不是什么大病,我好好捂一晚上就好了。真的,不用找太多人过来,殿下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秦沂停在床前,定定看了楚锦瑶一会,果真坐了回来:“好。”
“殿下,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楚锦瑶尽量装作随意地切入正题,她看到秦沂的肩膀上有细碎的红色纸屑,似乎是从花灯上掉下来的,楚锦瑶忍不住伸手去弹。然而还不等她碰到对方的肩膀,秦沂突然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腕。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会,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俯身将手掌覆在楚锦瑶的额头上。
秦沂的手掌有些凉,楚锦瑶眨了眨眼,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秦沂探了一会,慢慢坐回去。他脸色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楚锦瑶陷在柔软的大红枕头里,睁大了眼睛看向秦沂,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秦沂和楚锦瑶对视一会,忽然轻轻一笑:“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
秦沂唇边的笑与往常一般无二,但是眼睛里的光却让楚锦瑶本能地觉得危险。楚锦瑶有些结巴,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沂就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她的话:“你胆子大了,都敢和我装病。”
楚锦瑶立刻确定,秦沂生气了。楚锦瑶心想她竟然能把秦沂惹生气,这简直能写进功德本,不过她现在不敢大意,小心地去扯秦沂的袖子:“殿下?”
秦沂不说话,但他的眼神简直能砍死人。若是和秦沂打过交道的臣子看了,现在保准已经惊骇跪地,不敢言语,但是楚锦瑶不是他的臣子,所以看到这种情况,楚锦瑶非但不怕,反而还敢继续动用女人的天赋杀招,撒娇。
“殿下,你生我气了?”
秦沂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刚听到消息时他心神剧震,仿佛一股寒意从头漫到脚,他几乎都要下令让人拿着他的腰牌去开宫门,把高太医从家里捞出来,至于是不是有违宫规,谁管这些。可是,楚锦瑶把他吓了好半晌,结果竟然是假的。
秦沂冷着脸,作势要起身出去。楚锦瑶一看不对,这种时候让秦沂真走了就麻烦了,她立刻不顾身段,扑过去搂住秦沂的腰身,秦沂似乎僵了一下,紧接着就想拉她下来。楚锦瑶不肯放手,还是不管不顾地抱着,语调也带上了哭腔:“殿下,你要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