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他再次看向陆离的时候却愣住了,眼睛盯着男修的眉间红痣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位道友可是姓陆?”
陆离平静地拾阶而上,闻言并未停下,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淡淡道:“我是陆离,许久不见,宋管事一切可好?”
宋管事呐呐地应了一声,不再多开口,可是心里却已是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原本这次琉光楼会派人前往云清宗,只是因为听闻风鸾在洛浮秘境中表现斐然,后来又在千仞山庄上出了风头,隐约还和山庄庄主冷逸尘关系匪浅,这才想要找人过来拜访一下。
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们,云清宗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潜在客户,加上之前就有生意往来,于是琉光楼便想要赶在其他人之前先来主动接触,时间越早越能多赚些好感。
理由倒也充分,毕竟之前卖过一个炉鼎,如今过去了小半年,作为卖家,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自然要过来做个回访。
当时负责拍卖的宋管事便成了不二人选,尤其是他那时候为了补偿魂钉之事,将去往洛浮秘境的通行玉佩交予风鸾,也算是有些交情,这让由他来正合适。
而在来之前,宋管事也想好了有可能面临的种种状况。
在琉光楼年深日久,他很清楚炉鼎的境遇有多凄惨,好一点的,便是在年轻鲜嫩的时候得到宠爱,给自己攒够资本,哪怕未来遭到厌弃也能偏安一隅,得个不错的下场。
但绝大多数炉鼎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毕竟修真界当中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美人,炉鼎存在的意义便是供人玩乐修炼,中间要遭受的折磨摧残常人难以想象,寿命大多不长。
往往炉鼎就像是个易耗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故而宋管事想着,如果红衣女修还宠爱着那炉鼎,自己说些吉利话也就是了,若是已经厌弃,或者已经废了死了,那正好可以给她推荐别的炉鼎,便是新的赚钱机会。
但无论如何宋管事都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能脱胎换骨!
如今的陆离即使五官与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但通身气质已是天上地下。
他身上丝毫没有强行逼迫出来的媚气,也没有刚到琉光楼时的凄惨狼狈,而是一派冷清,甚至颇为矜贵。
虽然穿着的只是寻常青楸色道袍,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可陆离的背脊挺得很直,一抬眼一迈步尽是规矩端方,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公子郎君。
若不是他眉尖的一点红痣,宋管事根本就认不出他。
而且,根本感觉不到这人身上有合欢秘术的灵力波动。
宋管事有些不解,装作不经意地往这人手臂上看去。
刚巧一阵山风吹来,将男修的宽大袖口吹起,露出的小臂一片光洁,让宋管事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琉光楼里出去的炉鼎可不止他一个,楼内为了卖个好价钱更是会仔细研究合欢秘术,并且为他们请来妖修授课,故而宋管事很清楚合欢秘术的痕迹有多难以消除。
简而言之,就是根本除不掉。
当初飞鸿门一弟子流落在外,被存了歹心的散修抓取做了炉鼎,后来被同门救出后,即使杀了散修,绝了主奴契约,但合欢秘术却是根本拔除不掉,即使穷尽各种方法,身上属于炉鼎的红色印记也无法消除。
万万没想到,云清宗居然有本事将陆离变为正常修士!
如果说之前宋管事来到此处是因为生意人的周全,那么现在不过是走了一段路,说了几句话,他就已经生出敬畏之心,神色也紧张起来。
而陆离知道对方在偷瞧自己的手臂,却丝毫不介意,故作不知,面容平静的带着他前往了宗门大殿。
此时风鸾已经在殿中静候,看到两人前来,指尖在桌上轻点,便有椅子悄然出现,风鸾看着来人并没有诸多客套,直接问道:“不知宋管事来此所为何事?”
宋管事满面堆笑,半点不提最初来意,而是道:“此番前来是因为听闻少宗主收得高徒,琉光楼与令徒有旧,自然要前来道贺。”
既不说陆离原本的身份,也不提两边的买卖关系,一句“有旧”,便把这些都悄然揭过,既是客气,也是为两边都存了体面。
风鸾听出对方有心交好,加上她也不愿意旧事重提,便没有点破,让陆离上前收下了贺礼。
而后,宋管事又递上了一个木盒:“这是令徒不慎遗落在我们楼中的旧物,此番我也一并带来,也算物归原主。”
陆离微愣,扭头看向了风鸾。
风鸾便点头道:“既然是给你的,你收下便是了。”
陆离应了一声,接过木盒。
宋管事则是心中庆幸,幸好他做事想来滴水不漏,准备也很齐全,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才把这些带上,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用场。
心思急转,但宋管事面上依然热情,对着男修道:“打开瞧瞧可有遗漏。”
陆离便掀开了盖子,随后瞳孔微缩,虽然努力克制,但还是指尖颤抖。
而风鸾坐得高,一眼便看清了里面的物件。
一方妆镜,一个鬼面。
系统不解:【这两样有什么特别的吗?】
风鸾便道:“那鬼怪面具看不出有和用处,但妆镜之前是见过的。”
系统迅速搜索数据库:【在洛浮秘境的幻境石台?】
“对,当时陆离便说起过,这是他母亲的物件,想来对他颇为重要。”
【可如果他知道这东西在琉光楼,那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提出要一并带走,怎么会等到现在?】
风鸾也不知其中缘由,而陆离似乎已经平复心情,将盒子扣上,对着宋管事行了一礼。
宋管事笑着回礼,心中松了口气。
他很清楚,无论何等大度之人,对于把自己卖掉的地方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而现在拿出了这些东西后,陆离终于愿意正眼看自己,起码证明了仇怨渐消。
总归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而风鸾思索片刻,突然开口:“宋管事可还记得是何人将陆离送去琉光楼的吗?”
陆离动作一顿。
宋管事则是惊讶道:“少宗主何故有此一问?”
风鸾淡淡道:“这不会是我徒儿带去的物件,甚至他可能不知此物的存在,既然如此,就只能是送他去的人一并撂下的。”
陆离闻言也回过神来,他一直以为是坑害他家的恶人将他送去了琉光楼借此羞辱,可经过风鸾提醒才回过味来,若真是如此,他们哪里能拿到母亲妆镜?
于是,陆离立刻看向了宋管事。
而宋管事没想到风鸾居然如此敏锐,越发坚定了要交好的念头,但依然摇头道:“我们不能泄露卖家名姓,这是楼中的规矩,还请少宗主体恤在下难处。”
不过声音微微一顿,他便抬起头,看向了陆离。
此时的陆离面露失望,结果很快就对上了宋管事的笑脸,听到那人接着道:“其实有件事,我还是想和陆道友说道说道。”
陆离点头:“管事但讲无妨。”
宋管事捋了下山羊胡,语重心长道:“我瞧着陆道友家庭恐是不睦,这一家人嘛,还是和和气气的好,不然难免会生出龃龉,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此话一出,着实把陆离给说蒙了。
他们陆家满门早就被扣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流放代金,何来的家庭不睦?
但陆小王爷终究是聪慧人,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是我家中人将我送去琉光楼的?!”
宋管事回了他一个很做作的惊讶表情:“陆道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在下可什么都没说,你可千万别多想。”而后,他便对着风鸾拱了拱手,“少宗主给我作证,我可什么都没提。”
风鸾嘴角微翘,声音轻轻:“当然,三清在上,管事不过是与我等说了几句客气话罢了,此番善意,我自然记在心上。”
宋管事笑眯眯地点点头,心想着,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而后,风鸾便说起了另一桩事:“不知管事可曾见过有什么修真门派是善于驾驭能口吐人言的黑蛇吗?”
宋管事好奇:“少宗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风鸾深知夔兽珍贵,轻易不能现于人前,于是便模糊道:“有些往事想要细细分辨,只是年深日久没了联系,不知琉光楼可有线索。”
宋管事本就有心同云清宗交好,生怕和对方断了瓜葛,现在看对方有事情要托付自己,自然应承下来。
于是他细想了想,而后摇头道:“要说用蛇的门派是有不少,但多是灵蛇,想使用会说人话的黑蛇的倒是没听说过,待我回去打探一番,若是有消息定然告知少宗主。”
风鸾缓声道:“有劳了。”
随后宋管事又笑眯眯的说了些客套话,然后便没有多留,傍晚时分便驾驭飞鸟离开了云清宗。
陆离则是捧着装有妆镜与鬼面的木盒一直都没有说话,看上去颇有些魂不守舍,风鸾便让他回去休息。
看上去云淡风轻,可是风鸾深知陆离过往坎坷,只怕现在心绪不宁,于是在陆离离开后,她便传话给晏晏,让她守着些陆离,免得他心神不宁坏了修行。
于是晏晏便化为原形,趁着夜色跳到了山崖之上,定定的看着陆离的院子。
原本想着顶多一两个时辰这人就要睡觉休息了,毕竟现在的陆离还只是练气期,甚至都不能辟谷,总归还是要睡觉的。
却没想到一直到月亮高悬之时,陆离的屋子依然亮着烛光。
昏黄的光在窗户上映出了个人影,手上拿着一个镜子样的东西,竟然连着好几个时辰坐在同一个地方没有挪动过。
晏晏都看累了,最开始是站着看,然后是趴着看,最后把鹿脑袋靠在石壁上,鹿角晃晃悠悠,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可陆离还是坐在那里,连动都不动一下。
这让晏晏有些熬不住了,她甩了下尾巴,嘴里嘟嘟囔囔:“大师兄就不困吗?我都要困死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小白脑袋从石壁旁边冒出来。
晏晏昂头去瞧,惊讶道:“白猴?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而白猴认识鹿蜀,最近这段时间鹿蜀经常过来找他们玩儿,故而这会儿见到了也并不觉得拘谨。
它挠了挠头,左右瞧了瞧,然后才小声道:“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白天夔爷爷在,我们不敢说,等到晚上才能聚一聚。”
晏晏好奇:“哦?哞哞去哪儿了?”
“夔爷爷说,它要去完成一项伟大的任务。”
“这宗门里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大事儿?是什么?”
“它要给少宗主暖被窝。”
晏晏:……
哦。
显然这是一项自己无法胜任的工作,于是晏晏便不再多提,转而问道:“你们要讨论什么事情呀?”
白猴犹豫片刻,想到这些天来鹿蜀确实和它们亲近,于是便选择坦诚相告:“其实我们想走了,这会儿就是要讨论一下什么时候走。”
听了这话,晏晏原本困顿的脑袋立马清醒。
她很清楚,自家师尊的本意是不想让这些灵兽离开的,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想到留下它们的办法。
既然如此,自己总要帮忙努力一番才是。
想到这里,晏晏猛地站起来,然后便蹦到了白猴身边问道:“能不能算我一个?”
白猴点点头,然后便带着她去了一处山洞内。
这山洞从外面看并不算大,里面倒是地方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