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明德街的正门, 江氏一行人下了车,花氏嘱咐车夫把两个女儿送回将军府,自己跟着江氏进了大门。
闻若蓝也告了辞, 骑马离开。
大家回了凝辉院,热热闹闹地围着老太君坐了,花氏向江氏使了个眼色,江氏便把闻思齐支开, 留了谢霜和尹沉壁在旁伺候。
花氏把心中的焦虑说了, 老太君道:“慌什么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怎么着也得好生选个知根知底,人品出色的才行。”
花氏道:“话是这么说, 可一时间上哪儿寻去?老太君您是不知道, 今儿在曾府,大家都眼巴巴地盯着那几家风评不错的公子,那架势,我看跟每回放榜后等着榜下捉婿的也不遑多让。”
“……真是这么着?”
江氏笑道:“也难怪弟妹着急, 本来咱们家源姐儿哪里会愁这个, 可京中这些夫人们一时都这么着急, 就怕好的都被抢完了。”
老太君沉吟半晌, “那今儿宴会上源姐儿和明姐儿自己有没有看到哪个中意的?”
花氏摇头, “回来的路上我旁敲侧击地问了, 明姐儿是个糊涂的,还一团孩子气, 啥都不放在心上, 源姐儿倒是沉稳, 可嘴紧得很, 什么都没透露。”
“齐姐儿呢?”
江氏忙道:“齐姐儿老太君还不知?只知道玩的,再说我还想把齐姐儿多留几年呢。”
老太君嘿嘿笑道:“既如此,少不得我又拉下脸来了。后天我生辰,原本不想请外人,如今别的咱们也不请,叫檀哥儿翡哥儿他们斟酌着,请几个他们觉得家世清白人品不错的朋友过来吃吃酒,那些抢手的就算了,既是大家都在打听,说不定自认奇货可居,还不晓得要骄狂成什么样儿。”
花氏抿了唇不说话,江氏道:“老太君说的有理,咱们家嫁女孩儿,自是要咱们选别人,可不是要等别人来挑咱们。”
花氏听了这话方才点头。老太君想起一事,又问尹沉壁:“我记得你弟弟是在瑞庭书院念书?”
尹沉壁忙道:“是。”
“能在瑞庭书院念书的,想必都不是普通人家子弟,”老太君沉吟,“你跟那孩子说一声,若有那家世不错,书也念得好,人品端正的,不妨也请来一起热闹热闹。”
尹沉壁笑道:“好,明儿就给他带信去。”
谢霜打趣道:“老太君这一招倒是妙,提前就把榜下的人预订了,谁不知道这几回的状元榜眼都是瑞庭书院出来的?”
花氏脸上的忧色也去了不少,笑着告辞走了。
从凝辉院里出来,尹沉壁和谢霜一道把江氏送回清心堂,在门口和谢霜分了手,自己独自回了长桦院。
闻若青没在院里,她洗漱完换了衣服,拿了那本《长物志》在灯下细看。
过了二更时分,闻若青方才从辞云斋回来,他上了楼,见尹沉壁房内灯火通明,显未入睡,人却一反常态没出来迎接自己。
他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动静,他心下奇怪,便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他明明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她却只低头看书,头都没抬一下,他只好提醒她。
“哦。”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头又埋了下去。
闻若青在她旁边坐下来。
“这是怎么了?”
尹沉壁没说话,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只要一想到傍晚曾府大门口曾小姐那样看他的眼神,她就觉得有点闷,有点酸,看他也是不顺眼得很。
闻若青见她半天不搭理他,指着桌上瓶中插的两枝菖蒲,笑道:“今儿才插的么?这段时日你插花的水准倒是又见长了。”
尹沉壁平息了一下情绪,毕竟这事儿他又没任何错处。
她抬头之时,唇角便带了一丝勉强的笑意,“六爷说笑了。”
“到底怎么了?”闻若青有点不耐烦了,心下一阵烦躁。
“没什么,就是今天见了我表妹,她与崔大小姐,大概有点矛盾。”她正好也要和他说说这个事儿,这时也就干脆说出来。
“岚姐姐怎么了?”闻若青问她,心头松了一口气。
“您知道崔大小姐为什么一直没有嫁人么?” 崔家和闻家是世交,而且听他的口气,好像和崔岚也很熟悉,她便试探着问道。
闻若青斟酌了一下,没瞒她:“岚姐姐小时候和我们玩得多,与我五哥最是要好,有一阵子,我们都以为他俩以后会成亲,两家也说过这个事情,谁知后来情况变幻,我五哥却没娶她,转而娶了五嫂。”
还有这样的事儿!
尹沉壁顷刻之间,想到了酷似崔岚的晴夏……那天从崔府回来后,她让栖云暗地里打听了一下晴夏的身世,她是国公府里的家生子,家中三代都清清白白没什么问题,两人长得像应该只是巧合。
现在看来,晴夏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逐出了浮舟小筑,难怪她平日行事,处处都异常小心。
“五哥不是十三岁就去了西北大营么?”她听秦妈妈提过。
“是啊,不过他一直和岚姐姐在通着信,我到了西北大营后,撞见过几回。”
尹沉壁越发好奇,“后来呢?”
“哪还有什么后来!就这样了呗。”
“那五哥为什么没娶崔大小姐?”
“打听这个干嘛?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她瞪他一眼。
“好吧,主要是事儿有点复杂,以后告诉你。”他让步。
“那崔大小姐性子怎样呢?”她隔了一会儿又问。
“还不都那样,一有点不如意就要发脾气,我跟文宣都不耐烦应承她,只有我五哥愿意哄着她。”
“崔爷也不耐烦?”
他想了想,“小时候是这样,后来我哥不是娶了别人吗?岚姐姐也一直没嫁,文宣这几年心里怜惜她,也就事事顺着她,对她言听计从了。”
“哦,这样啊……”她把崔岚不喜欢崔瑾和顾蕊亲近的事说了,末了又问他:“您能问问崔爷的想法么?他是男人,总得拿出个办法来才是。”
闻若青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女人就是太敏感,没事找事。”
她气得白他一眼,“蕊儿说,这段时间天天都是三四更后才放人,好不容易崔爷休沐一天,还被她支去了庄子里收租,她看蕊儿也是越来越不顺眼,原本好好一对般配的人,难道要等他们真的疏远了才叫事儿?”
“真有这严重?”他皱眉,有点意外。
“若是我们多心了,那自然是好,就怕这事这么发展下去不好收拾,您也不想看到他们两个生分了吧?”
“好吧,那改天我和文宣好好聊聊。”
这才对嘛!尹沉壁笑道:“多谢六爷,您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委婉些,不要透露是我表妹告诉我的,行么?”
“还用你说?”
“那您什么时候去和他谈?”
他不满了,“你管这么多干嘛?”
“……好好,您的事儿您做主,我不问行了吧?”她心情甚好,伸头看了看外头天色,“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伺候您洗漱更衣?”
闻若青斜睨了她一眼,慢慢起了身,“来吧。”
尹沉壁跟他去了西次间。
送热水的丫头走了后,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没动。
“六爷是先洗漱?还是先更衣?”她回想了一下丫头们伺候她时的程序,清了清嗓子问他。
“先更衣吧。”
尹沉壁赶紧拿来一件藏青色的直裰放在一边,觑他一眼,上前解他的腰带。
他垂着眼看她。
“手抬一下。”
他很听话地抬起双臂,她给他换上了宽松的直裰,替他系好衣带。
“好了,”她微微笑着,抬头打量他一眼,“这衣服好像有点薄了,冷不冷?”
闻若青想了想,“是有点薄了,那边还有件厚点的,换那件吧。”
她依言去拿了那件厚些的过来给他换上,转身去净室里打水。隔了一会儿,听见他在外头喊:“这件太厚了,还是换回来吧。”
她把帕子丢到水盆里,出来站在净室门口盯着他。
他有点心虚,“你那什么态度?明明是你自己要过来伺候我的呀!”
“有你这样的吗?”
他扯了扯衣领,“我怎么了?衣服不合适难道不该换?这件是太厚了些。”
“那你自己换。”
什么女人啊!伺候他就是这么伺候的?
他很不高兴地自己换了衣服过来。
“水怎么这么热?多放点凉水不行么?”
“哪里热了,将就一下快洗吧。”
“……干帕子呢?”
“哎呀,刚刚丢到盆子里了,要不拧一下水也将就用吧。”
“你……你到底会不会伺候人啊?”
翌日闻若青练完刀法,早饭都没吃就出去了,尹沉壁上午插了花,又裱了两幅字,午饭后就让栖云把这段时间的账目都理一下。
栖云拿来账册,和尹沉壁把进项开支一笔笔登记了,又问她:“册子上的东西要盘点一下么?”
左右无事,尹沉壁便点了头,两人去了耳房里对东西,开了房门栖云便不由笑道:“少夫人如今也小有财产了。”
十天前朱氏携了闻嘉铭专门登门道谢,送了一箱子的礼物,都是些名贵的绸缎摆件,还有一副赤金头面和一副珍珠头面,谢霜也送了一支赤金九凤镶蓝宝石的朱钗并一对成色上佳的翡翠手镯,听说她在学插花,还送了一对定窑的天青色萱草缠枝钧瓷梅瓶。江氏也赏了她一对赤金镶宝石的龙凤手镯,老太君则赏了一斛南珠。
尹沉壁虽接了这些东西,却不太自在。她射那两箭本就是义不容辞,自觉远没有她帮闻若青抓那两个盗贼赚来的二百两银子收得心安理得。
她叹了一口气,道:“对完了还好生收着,这些东西等闲动不得。”
“是。”
“我嫁过来头天敬茶时收到那些东西,价值你都帮我打听了吗?”
“嗯,打听好了,都在后面写着呢。”
尹沉壁把账册拿过来仔细看了,点了头道:“这些也收妥当,若有不得已时动用了,回头有钱了就按相对的价值把银子补回去。”
栖云不解:“这些东西不就是少夫人的么?为何还要这样做?”
尹沉壁没精打采道:“未雨绸缪罢了,等要离开的时候,也好原封不动地把东西还回去。”
“离开?还回去?”栖云睁大了眼睛。
“是啊,万一有一天……”
她没往下说了,脑海中徐徐浮现出了曾慧凝望着闻若青时那种娇羞而又妩媚的模样,还有那双眼睛里浮现的灿然晶光。
她记得自己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她是会把位置让出来的。
话已说出不能更改,他现在因为没有,所以愿意这般和她过下去,如果有一天他真有了呢?与其到时候弄个措手不及,不如事先就做好准备,她既然说过合离时会把钱都还回去,那就要说到做到。
如果有了孩子呢?哎,她是挺喜欢孩子的,真有那么一天,男孩肯定只能留在国公府,女孩她一定得想办法带走……
哎呀,怎么又想到孩子这上头了?
她赶快拍了拍自己的脸。
当然,她知道自己现在很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该争取的她也会去争取,可是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一定呢?
两人对完了账目,尹沉壁道:“账册放这儿,我再看看,你去吧。”
她心浮气躁,练了一会儿字,结果字迹漂浮如水草,怎么看怎么丑,她干脆收了笔,去了西厢房。
她在她的嫁妆箱子里翻了翻,翻出父亲留下的那本兵书收在怀里,又拿了弓,上楼取了箭下来,挽起袖子朝庭院中的树干上射箭。
一箭,一箭,又一箭——箭箭射到一株桦树的树干中央,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院子里的丫头们大气也不敢出。
六少夫人平常看起来很宽厚温和,没想到发起狠来这么凶,连秦妈妈在边上看了,都只是嘴角抽了抽,没敢上前。
尹沉壁觉得自己挺恶毒的,她把那棵树想象成以后要抛妻弃女的闻若青,射完了一筒箭,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没精打采地收了弓箭。
她转头上楼,身子一动,四周站得远远的丫头们面露惊恐,立刻作鸟兽散,眨眼间跑了个一干二净,只有秦妈妈还一脸淡定地站在廊下。
晚上闻若青从书房回来之时,尹沉壁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绪。
他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某人的想象中已经身中数箭,很是精神抖擞地上了楼。
尹沉壁听见他的脚步声,忙迎了出去,一边吩咐栖云上茶,一边心怀鬼胎地往他胸口那儿瞟。
他顺着她的眼光低头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呀?衣领整整齐齐的,又没乱又没脏,她瞅什么瞅?
“你看我这里干什么?”
“衣服有点脏,您快去换吧。”
“……真的有点脏?”
“对。”她很肯定地点头。
他走到西次间门口,停了停,“还愣着干什么?”
“什么?”
“你不来伺候我换么?真是的,怎么当人妻子的?”
尹沉壁赶紧跟他进去,替他宽了外袍,换上宽松的常服。
“六爷过去坐会儿吧,我有东西要给您。”
“是吗?什么东西?”他挑了挑眉。
“过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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