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江晚灵瞅瞅镜子里的人。
长发被他拢在手中,发乌黑,手皎白,丝缎宽袖随着动作滑动,露出一截皓腕。
简单的小发髻挽好,发簪固定,是那根曾被她掷在地上的发簪……
挽好头发江晚灵还赖唧唧的,缠着老狐狸帮她画眉毛。拗不过,关山月拿起了妆台上的眉笔。看看她的小脸,又看看架上的衣服。
晚清风格的改良版氅衣挂在架上,流光溢彩的满绣,繁复精致的镶绲。
放下眉笔换成眉刀,利落的刮了几下,又轻描几笔,细长的柳叶弯眉映现。
小狐狸朝着镜中左右看看,笑了,关山月的手艺果然好得很。
画了个合适的淡妆,换好衣服下楼。红黑底色搭配的氅衣,跟一身银鼠灰袍的关山月比,高调又张扬。
“我今天还有点其他的事,你替我好好陪陪祖母。”
“嗯……我这么穿会不会扎眼了点儿……”
“好看的很。”
毛外披跟关山月的袍子同色,真丝软缎,毛领蓬松,她拢了拢,伸手挽上关山月的臂弯,两个人顺着院道往外走。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会比较晚,晚饭不能陪你吃了,晚上接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江晚灵朝他仰起头,笑着答应。
关老夫人的庄园内四处布置妥当,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宫灯布挂,江晚灵感觉似乎都不用出门看花灯了,晚上灯一亮,估计比外面的还好看。
关山月牵着她进门,佣人接过外袍问好,对江晚灵亦是恭敬的很。
老夫人看见两个人一起来高兴的很。问安奉礼,略坐片刻,关山月就起身告辞。
临行前小声叮嘱她,好好呆在祖母身边,有事打小鞠电话。
江晚灵目送关山月背影消失在廊间,转看关沧海,老夫人正笑眯眯的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江晚灵不好意思的腼腆一笑。
老夫人朝她招手,江晚灵起身坐到她身边。问道一些礼节性的问题,她一一回答表示谢意,又觉得自己作为小辈没什么表示,实在不该。
说笑之际,老夫人看到她头上的簪子,怔愣转瞬即逝,又带上笑颜。
一盏茶的工夫,江晚灵就差不多放开了。关老夫人睿智又健谈,跟她聊天开心的很。
拿出手机跟老夫人分享自己和家人的照片,说着日常的趣事。
“丫头,想不想看看阿月小时候的照片?”
江晚灵瞪起眼,猛地点头,“想看!”
一老一小挽挎着上楼,来到书房,老夫人带上花镜,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相册集。
“来,看看。”
入目一张严肃的小脸,看起来4、5岁的样子,稚嫩的面孔已是眉目如画,脊背挺直,高昂着下巴,在老宅的亭中站着,旁边坐着位花甲老人。
“这是阿月的外公,看这张,是我跟阿月拍的。”
江晚灵仔细的看着关山月的照片,不多,年龄跨度也有些大,估摸着17、8岁的样子,他就开始蓄发了。
阳春白雪,高岭之花。
这是江晚灵看了照片后的感受……
“这位是……”是关山月的母亲吧……
“这是阿月的母亲。”
老夫人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不难猜,实在是像,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关山月是男儿,更多了些英气和冷硬气。
美妇人身着明艳修身的旗袍,侧坐在木椅上,温婉又端庄,看起来极好相处。
往后翻,美妇人身边多了个英挺的男子,她笑看镜头,他垂目看她,满眼都是情。
“关山月……更像母亲呢……”
“是啊,哎……”
关老夫人将那张照片抽出,透过眼镜望着,另一手触上,抚摸着,回忆着。
“阿月出生时静华难产,她执意剖腹产后大出血,临别连句话都没来得及留就撒手人寰。”
怎么会……
“阿月跟静华长得太像了,我那狠心的儿子看见阿月就想起静华的死,连姓都是随了我。从阿月记事起,父子俩的关系就势同水火。”
“那伯父他……”
老夫人轻叹口,“也走了……”
目光深远,望向窗外。
“阿月爷爷走得早,我唯阿月父亲一个独子,静华体弱,37岁时方才有了阿月,小心静心的养着,终究是我子嗣缘薄……”
“奶奶……”江晚灵踌躇开口。
“阿月他……背后的伤疤……”
这么问出口,无异于说出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亲密,但她实在是想问。
“他父亲打的。”
“打的?怎么打?什么东西打的?为什么啊?”
江晚灵揪心的很,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一个父亲对待一个儿子,用上这样的刑罚。
老夫人回头透过镜缘盯住她,江晚灵此时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心情大于发憷的心情,迎着关沧海的目光看回去。
“哎,罢了,对你说也没什么。阿月自幼跟父亲关系不好,关家旁支关系错综复杂,我操持着一大家子也是时常对他顾全不上,他外公自痛失爱女后,身体就不太好,阿月自小一个人,性子冷淡,什么事情都喜欢闷在心里。在他少时,家里一个佣人的女儿许是自小仰慕,生了非分之心,散播出去,说被阿月破了身,他父亲审问时阿月矢口否认了一句,尔后就再不开口,受了一顿鞭笞,被打了个半死。自那以后,只要遇上分歧,结果必定是受刑,直到他父亲死前,父子俩都没原谅彼此……”
老夫人说到此就有些凝噎,江晚灵忙拿起桌上的纸巾递上。
“关山月不会的,他不屑于强迫别人做那种事。”
“你这丫头都明白,我那儿子却是糊涂。丫头啊,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阿月带在身边的女孩子。”
江晚灵有点讶异,她不是察觉不到老狐狸对性事的生涩,但是第一个啊……
“阿月曾说……有很多人……送女孩子去他的床上……”
磕磕绊绊的红着脸求证,她害羞的很,但又想知道。
老夫人笑笑,“像阿月这样的身份,自然有的是人想巴结,包括关家旁支,挤破了头的送女孩儿进来。不过据我所知,无一不被他原封不动的送出来,或者自己一脸惊吓的跑出来,至于发生了什么,你得去问阿月了。”
关沧海揶揄的看着红着脸的小丫头,继续开口。
“外人皆以为阿月是借了我的势,其实关家能到今天这步,全靠阿月一个人顶着。他父亲生前想让他从军或从政,他偏要剑走偏锋,阿月比他父亲更通透,更懂的人世事故,也更辛苦……”
老夫人话没说的很完全,关山月自小学习训练皆刻苦,又广学医理药理,多年以来就是大长老在暗处的一把枪,有太多事情,还没到江晚灵可以知道的时候。
江晚灵知道关山月冷淡又傲娇的性子是因为哪般了,他曾说过,没有依恋,就没有惧怕……
因为他自小就谁也依恋不上……
汉服节见面时他连自己的年岁都要细想想才说的出,怕是也没过过生日吧……自己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他怕是比谁都要难受……
江晚灵想着眼泪就止不住的往外流,反复顺气都憋不回去。
敲门声响起,她忙抽了几张纸巾拭去眼泪。
“老夫人,客人们来了。”
关沧海点点头,看看江晚灵。
“丫头,随我下去吧。”
女孩儿点着头,又搀上老夫人慢慢下楼。
客人们已经坐满了厅,有略熟的面孔,大多都不认识。
上次来时见得都是女眷,这次倒不然。
江晚灵把老太太扶到主座上,就顺从的站到了一边。
大家都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上次见过的自是认出她来了,直觉惊讶又不屑。
老太太开口客气一句,大家先是祝贺恭维一番,又送上礼品,带着攀比和相互的贬低,江晚灵听着脑子都不够用了。
手机响了她没接,直接调静音。
抽着喝茶的空档,她附耳到老夫人耳边,想去个卫生间。
穿过后厅,不远的小休息间传来嬉闹声。
“看她穿那个样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清公主了。”
“公主与公主之间的区别也大了去了,小门小户出身的,带了金钗也不像格格。”
“就是,穿那么招摇,显摆给谁看呢。”
江晚灵轻呼口气,这一听说的就是自己。这些女孩子到底是什么家庭长大的,说是朱门绣户吧,教养也没见多好。自己家虽然没多显贵,但是自小父母便教她,不能瞧不起别人,更不能笑话旁人。
懒得惹事,况且人家也没指到她鼻子上,径自往卫生间去,她掏出手机给苏御回电话。
“喂,苏御……刚有点事……”
“还不回来?”
“嗯……快了吧,再玩几天就回去。”
“想你了,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江晚灵现在对苏御的感觉矛盾的很,她好像陷进了一张网中,属于关山月编织的网。
“……知道了……尽快回去。你最近忙吗?”
“还好吧。”
江晚灵胡乱的找着话题,苏御不是察觉不出她的心不在焉,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就挂了电话。
看着通话记录最上面的“晚晚”两字,男人脸阴沉的可怕。
上元这样的日子,连句祝福都忘了说,她究竟是怎么了……
江晚灵拿着手机也是满腹心事,跟关山月在一起过于放松自在,她什么都没想。可是自己惹下的那些情债,苏御,容临,沉念慈……一桩桩,一件件,一想起就无一不剌刺着她的心……
低头出门,往前厅去,身后一个身影隐没在转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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