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一问就问在了关键点上,确实,政府的问题放在最后还未解决,而且目前看来还真就不一定能解决。
横滨是个很特殊的城市,光租界的称呼就能看出很多东西,霓虹政府的背后是瑛国,欧洲说句话或许比内阁还管用。
而昨日武装侦探社的福泽社长就已经着手联系相识的官员,相关提案也即将上交给神奈川政府,也不知道那边派下来负责的人会是谁。
但肯定不可能是异能特务科,因为权利太小太针对还只集中在横滨,没有行政管辖权,平日里的工作范围跟个战后收尾部门差不多。
——这是一个没什么实权但很特殊的部门。
关于这一点,深空也没什么路子,深空一路成为霓虹最大的集团也全靠自己的打拼,时梦在政界没什么后台,商界倒是有几个朋友,可都没办法插手进中央。
她其实有准备走咒术界的门路,但拉禅院直毘人在{精神空间}里了解了情况,发现御三家和俗世界也太分割了,高高在上万事不管,倚仗诅咒只能被咒术师祓除,仗着普通人难敌的术式和满足政客的需求,只要享受供奉和发布命令即可,自然也不需要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
时梦当即嫌弃起了自己的小弟,心道这个政治素养还不如初中学历的她。
然后手把手教禅院直毘人在中央内部扶持一个话语权出来……
或者用异能者的身份和对方谈?她要付出什么?她要帮政府干活吗?时梦想到了远在东京辛勤工作的五夏两人……
这样的话,她倒是有一个想法。
而关于太宰治提出的问题,森鸥外同样有所疑虑,托着下巴问道:“是啊,关于政府那边,卯月小姐准备怎么解决?”
“先走官方的路子。”站得脚疼的时梦淡定地说道,“毕竟深空是个正规的商业组织,我也是个正经的良民,每年都是按时交税,年年都是纳税大户,怎么说也是模范市民。”
太宰治整个人软得像根无骨猫似的瘫坐在雕花大椅上,身前女孩穿着深色优雅的套裙,黑色长发有点乱地盘在头顶,发间的钻石扣针在灯光中跳荡,他唯一露出的眼睛也不由追着光源漂移。
但光只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接着他追问:“官方的路子走不通呢?卯月小姐是准备借用横滨的黑手党势力吗?”
“黑手党?”
足够安静足够黑暗的环境下,太宰听到她音调变高,音色清越干净,他或许都能想象她现在疑惑的表情,那一定是高洁之人无法想象黑暗的抵达,在偶遇罪恶时发出善良的询问。
然而下一秒她悄然转身,面朝着椅子上的少年,微笑。
“我不需要借用别人的势力,如果我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话,他们不搭理,连低声下气的请求都没有用的话……”
她学着他拉长着语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太宰治微微眯起了眼睛,却也是直直地盯着她,穿着高跟鞋的少女比隔壁的蛞蝓高了一个半头,轻描淡写又露出不容抗拒的强势,这让直视光源的少年眸色愈发深沉。
他擦去了原本对卯月时梦这个人的侧写,善良、重情、向阳……或许还要加一个不择手段,会是什么手段?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宰治像一只窝在最高又最黑处的猫一样默不作声,寻找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破绽。
看着看着这个鸢眸少年又觉得这真的是个强者吗?她的破绽也实在太多了,这个办公室里不就有一个吗?吵吵嚷嚷的暴力小矮子。
中原中也不为她的强势姿态惊讶,更可怕的他都见过,而听到这句干架意味十足的话,瞬间做好跟她冲锋陷阵的准备。
“时梦,我跟你一起去!”
时梦刚才流露出来的气势瞬间打了对折,跟身侧的人对了个拳。
“好说,打架一定叫你!”
兰波为二人高涨的斗志点头,一脸港嘿人的熟稔,在一旁补充道:“是的,你到时候还可以带黑蜥蜴一起来。”
森鸥外又被这两个人的路子野到了,赶紧阻拦了看好干部苗子的热血上头,出声打断:“兰堂君,今日是准备脱离港口黑手党了?”
“是的,我下午就回深空了。”兰波说这话就像回家吃饭一样自在,还很有礼貌地补充,“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记仇的时梦也果断阴阳怪气回去:“是啊,感谢森先生对阿蒂尔的照顾,还有这段时间对深空大楼的帮助。”
中原中也一愣,瞧向兰波先生,他们……他加入她的公司了?
森鸥外见二人不接话茬,有些头疼,脱离黑手党的干部从来没有先例,港嘿内部成员级别森严,有专门关押犯人的地牢,对待叛徒有独特的处理方式。让他这样子轻易脱离,岂不是损害港嘿的名望和威严。
然而对于这件事他也觉得棘手,先不说脱离之人是超越者,带他走的是一个异能未知但显然强大的合作对象,己方最强战力还胳膊肘往外拐,异能特殊的爱徒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
森鸥外发觉此刻他居然没有拿的出手的牌,不过兰堂是珐国人,或许能从这件事情上做个文章,但目前双方是合作关系,倒也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双方就兰堂的脱离事宜扯皮,森鸥外的意思是给钱。
钱?
时梦这时候立马当自己是个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干脆利落地说没钱,所有的钱都要用来解决贫民窟的事情。
森鸥外也哭穷,办公室里间还跑出一个金发小女孩,一个生气一个哄,两个人抱在一起上演一出买不起裙子的大戏。
时梦被老男人唱戏的样子磕碜到了,不甘示弱地拿出在演艺高专几个朋友那磨练过的演技,踹掉雕花大椅下撑着的立方块,赶走上面坐着的鸢眸少年。
然后她拍着椅子说自己家全是这种破烂玩意,但她难得来一趟,就把椅子作为见面礼送给小妹妹了。
兰波全程笑着看她,偶尔用亚空间替她打光效,无声地流露出强大感。
森鸥外见此,转而打中也情谊牌,时梦不开心他把中也拉进交锋,避战,森首领见此得寸进尺。
时梦只好拽着中也坚强又可怜地说深空好穷,中原中也手足无措,万万没想到刚进港嘿不久就体会到了忠义两难全的撕扯,最后看了看她,又拉了拉帽檐,跟首领说——“这个钱还是用来解决贫民窟的事宜更好”。
森首领无法了,即便他眼馋深空海外游戏的代理权,但被对方反手就用米国巨型财团压下。
两个人关于利益的事情掰扯了很久,最终也只是定下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商业合作。
真是个不好对付的小姐啊!森鸥外看着她年轻貌美的脸内心感叹。
真是个拉的下脸的首领啊!时梦被他中途某些狡猾的操作震惊到了。
当然谈话结尾的时候,兰波还说要带一个喜欢的手下走,从森首领没付给他的工资里扣。
森鸥外:……
他反复确认这个名为中谷,不,下谷司的员工真的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港嘿成员,太普通了……唯一也就车开的好之后,第三次被这两个人野到,无奈挥手同意了。
在办公室里满怀期待等干部撤职消息的下谷司:……
……
这场合作谈完后,中原中也送他们二人一起往外走,路中途还遇见自进港嘿后对他一直对他特别照顾的红叶干部,礼貌地打招呼:“红叶大姐。”
尾崎红叶为这个称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虽说她本人对中也充满好感,更不用提好姐妹的拜托,但中也有的时候真的太老实了。
两个女孩默不作声地礼貌点头示意,却并未说些什么,朝着反方向走去。
等三人走到楼底晒到这日光,时梦的气场至此完全消散,转头面向他,笑容里有一点说不出的得意。
“中也,我可是要先你一步了哦!”
中也不好意思地避开这个笑容,嘟囔着:“你也太快了,我都还没开始呢?”
“其实是因为我有超级多的人在帮助我一起解决这件事。”时梦轻快地眨了眨眼,指着不远处和中谷君说话的兰波,“我身边就有一个。”
“是同伴吗?”
中原中也看着女孩为之骄傲的笑容,这一刻也为她开心:“看来我也要加油了!”
兰波和强颜欢笑的下谷司聊了几句,走过来问道:“什么加油?”
然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得什么都没说。
……
等二人乘上眼下深空行政司机开的车远去,神出鬼没的太宰治出现在了中原中也身边,感叹道:“真是一个有责任感又有行动力的小姐,让我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也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
可少年露出的那一只眼睛还是昏暗无光的,车影渐行渐远,他轻声地接道:“用个人的努力去对抗根深蒂固的暗无天日,用满怀的热血去期待他人的理解和支持,人心的残忍比现实还要冷酷得多,结局或许将会以一种可以预料的荒诞、滑稽的样子出现。”
中原中也听到了这句轻不可闻话里某一个字,转头审视着他:“喂,太宰,我警告你,不准多做些什么。”
他的异能蓄势待发,其他人或许已经恐惧到脚软,而太宰治只是淡淡地回道:“哪里需要我多做些什么呢?”
他望着已经看不到车影的马路尽头,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成功。
……
距离岛国遥远的地界,额罗斯的边境小镇,残雪开始褪去了,露出不平整却干净的街道,某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果戈里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他是一只自由也向往自由的小鸟,总是闲不下来地往外跑。
“陀思,你还在翻这本小说啊?”
用着「外套」钻进来的果戈里问完,才发现自己的披风上误带了片干净的落叶回来。
桌前的显示屏发出电子而机械的光,照在少年单薄的身体上,被照着的少年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偶尔皱着眉。
费奥多尔反反复复地测算着隐藏在书本里的数据,其实并不多,因为书里的钢琴家和无数个故事的主角都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会去关注战争的数据。
也只有作者在不经意之间从细枝末节处透露些许,让这个关注了她很久的人能意识到另一个世界的庞大宏伟之处。
“真可怕啊!”他思索着,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感叹。
“嗯?”果戈里的嘴角又扬起了笑容,接着急切地问他,“你感到可怕的是什么呢?”
费奥多尔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弯腰拾起地上的落叶,夹入他现在翻开的这一页,合上书本后悠悠地说道:“不同的思想,不同的理论和道路……罪是呼吸,罪是思考,有罪既有相对应的罚,思考的人即是有罪的,有着不同思想的人自然也会有神明降下惩罚。”
黑发少年双手合十抵住下巴,酒色一般深红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些摸不透的东西,面容却显得安静又纯真。
他在和我说话吗?
果戈里观察着他的神色,觉得他只是在自言自语,看来这不是陀思的弱点啊。永远带着笑的少年又轻快地笑起来,小丑有一点失望,但还是快乐更多。
费奥多尔其实不太在意他的想法,他在心里咀嚼着,琢磨着,对比两个世界。
公平的战争,不公平的死亡;
不公平的战争,公平的死亡。
她眼中的世界,会比所处的这个更好吗?
她拥有的思想,为什么会让她走上相反的道路呢?
这时那个轻快的声音带着点好奇地问:“陀思,你准备去横滨吗?”
然而费奥多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封面上灰色字迹的《流亡者组曲》,再一次翻开,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