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对段知行突然来访的事并不惊讶,她甚至疑惑段知行怎么这么晚才来。
倒不是对段知行有什么特殊的想念,而是这人实在有照顾人的瘾。
七夕刚入住,他就来敲门送茶和点心,她都能理解。
没想到段知行居然强行把“照顾瘾”给压到饭点才来了啊?
七夕把门打开,就看到了换了一身新的休闲装,发尾还有些微湿的段知行。
段知行手上还提着一个四层木制食盒,里边大约就放着新鲜的食材。
看到七夕的视线落在食盒上,段知行就笑着说。
“这是刚才去秀家的厨房找来的。小楼里都有厨房,既然我在这里,还是尽量让大小姐吃点家常菜吧。”
七夕一副觉着段知行很烦的样子,也不说让不让人进来,只是转身离开,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但没关门,这就是默许了。
段知行别的不说,饭是真的烧得香。
自己送上门给人吃,七夕干嘛不要!
段知行就脱了鞋进来,关了门之后,就提着食盒进了厨房。
可他在厨房里待了十分钟左右,就泡好了一壶姜茶出来。
“气温突然变化,大小姐喝点姜茶暖身吧,”段知行给七夕倒了茶,随后又笑着说了一声,“放了蜂蜜。”
等段知行进入厨房,七夕就默默伸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入口虽然有些呛辣,但被蜂蜜中和了味道,倒也不难喝了。
只是……七夕想着刚才段知行进来的时候,动作好像有些不对,不像平常那么……利落?
段知行在厨房中手起刀落,“啪”一声,一下就把一个鱼头给斩了下来。
原本还活蹦乱跳的鲤鱼挣扎了两下,在段知行的压制下,不再动弹了。
七夕在厨房门口探出半个头,觉着自己刚才看到的应该是错觉。
段知行不管是倒茶还是做菜都像是优雅的表演,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专门受过类似的训练。
鱼刮鳞,去皮,用雪亮的菜刀切出薄薄的鱼片,整齐地码放在盘子里,再用料酒,盐,酱油腌渍。
另外再剁了走地鸡,放到砂锅里加了各色香料与山泉水炖煮。
等做完了这些,段知行再次洗手,准备切蔬菜。
“大小姐,对厨房有好奇心的话,要不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
段知行头也不抬,唇角依然挂着微笑,菜刀唰唰几下就把放在案板上的黄瓜切成了大小均匀的薄片。
突然被叫名字的七夕肩膀下意识地跳了一下,心想段知行是不是背后长着眼睛。
【坏崽崽:酷!他是不是杀手啊?】
【七夕:他是bug。】
七夕听了段知行的话,依然一声不吭,但却脚步轻移,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
段知行依然没有抬头,但脸上的笑意更深。
等段知行把菜都备好,他就侧头看了一眼厨房外。
秀家小楼里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没有门,只有一道圆形的白色拱门,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客厅。
七夕刚才站在厨房门口看的样子,就像猫好奇地看着不属于自己的领地。
但猫就是猫,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之后,就立刻转身,趴窝在舒服的地方了。
七夕如今就靠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长长的睫毛微垂,给人一种她正在深思的假象。
段知行想,现在应该是在看什么社交网络,刷新一些趣闻来看吧。
因为现在已是饭点,段知行并没有做什么需要耗时长久的菜。
等砂锅发出噗噗的沸腾声时,段知行开始往里加调料,最后再盖上盖子,在砂锅盖与砂锅之间的缝隙里再淋上一圈白酒。
而鱼在挑掉鱼刺之后,则下锅翻炒,用的是红烧的做法。
最后蔬菜做的是上汤,再用黄瓜清炒了胡萝卜,莲藕,以及扁豆。
短短时间内,四道菜直接上桌。
砂锅里的是三杯鸡,另有红烧鱼片,上汤菜心,还有一道荷塘月色。
“秀家的菜另有自己的农庄送来,都很新鲜,肉质也很不错,大小姐请尝尝。”
段知行给布好碗筷之后,就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七夕进餐。
七夕拿着筷子,先吃了两口,随后手里夹菜的速度就越来越快。
即使不说,段知行也知道大小姐吃得很满意。
他点点头,双脚微微换了个姿势,却见七夕突然停下了筷子。
“你脚怎么了?”
七夕没有抬头,视线落在地上,在她的角度,隐约能看到段知行的脚踝上方似乎有一点绷带露出。
要不是段知行刚才行走时有些缓慢,七夕是看不出来的。
可谁让这个完美无缺的管家,每次出现在七夕面前是一样的行走速度,甚至连姿势都是一模一样的。
今天段知行走得慢了点,就让七夕觉着有点奇怪。
刚才段知行微微抬脚,她就看出来了。
“撞到了一只突然从山上冲下来的竹鼠,所以脚有些扭到。”段知行微笑。
什么竹鼠?这家伙在糊弄我吧。
七夕要是没看见就算了,如今看到了,倒也真做不出让人罚站的事。
不过,大小姐是不会“同情”段知行的。
七夕微蹙眉尖:“药味好难闻,今天的菜也太多了。你要么坐下来一起吃,要么回去,想给我过病气?没门!”
段知行看着大小姐头也不抬,筷子却戳着米饭,像是有些心烦意乱。
他想了想,这些年他确实从未与大小姐一同进餐。
他是管家嘛。
但现在却已经不是了。
大小姐说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是嫌弃他的意思。
“打扰大小姐了。”
段知行准备了碗筷,在七夕对面坐下,动作优雅地小口吃着饭菜。
七夕说实话,对于段知行为什么受伤的事非常好奇。
但段知行跟海底的万年蚌壳差不多,要撬开他的嘴麻烦死了。
总之是不可能被竹鼠撞到的。
【坏崽崽:竹鼠?和仓鼠是一样的吗?】
【七夕:不一样。它有长长的大板牙,可以一口吃掉两个你。】
七夕恐吓坏崽崽,因为这个崽百分之百会闹着想去看竹鼠。
坏崽崽听了之后,先是有点怕怕,但对于怪兽的喜爱压倒了一切!
【坏崽崽:快带我去看!去看去看去看!嗷嗷嗷!】
七夕:……看来没什么用。
“大小姐吃好了吗?”看七夕一直没动筷,段知行出声问道。
七夕摇摇头,又吃了起来。
等这餐饭吃完之后,段知行就去洗碗筷。
哪怕在别人家做客,这些事完全不需要段知行来处理,但事事讲究完美的人是不会扔下一桌脏碗筷的。
等收拾好之后,段知行用毛巾把手擦干。
他看着窗外,雨势仿佛渐小了。
许多游鱼也浮上水面,吞吃着各色植物的碎末。
古时有鲤鱼跃龙门一说,故事总刻画着鲤鱼化龙那一刻的荣耀,却不曾说化龙之后的故事。
段知行在豪门圈里也算是鲤鱼化龙的典范。
只是当他化龙之后,他却陷入了茫然。
公司照常运转,体量越来越大,他却不知要看向何方才是正确的。
赚取更多的钱?他做了。回馈社会?他也做到了。给员工更好的福利?他也完成了。
但这一切都是基于对公司整体的把控,以公司的利益为先。
而他个人呢?
段知行不是一个容易表露情绪,容易生气的人。
在这些年里,他的养气功夫已经炉火纯青。
但在今天看到楚刀明从大小姐的小楼里走出来时,他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冒犯。
他知道以楚刀明的为人,不可能对大小姐做什么,但并不代表段知行愿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楚刀明突然靠近了大小姐。
这很奇怪不是吗?
不过在楚家见了一面,之后这人就不请自来地上门要谈生意。
段知行对于自己的钝感有些生气,竟然没看出来当时楚刀明孤身上门,也许对大小姐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等段知行离开邵家后,才发现楚刀明竟然一开始就是目的不纯的。
理智告诉段知行,楚刀明如果想追求大小姐,那是他的自由。
段知行本人没有什么理由去干涉或者阻挠。
但是……那是大小姐。
才开始对这个世界敞开心扉,如同白纸一般不知道该画上什么颜色的大小姐。
这样快地被拥有强烈色彩的人接近,真的好吗?
这个理由无法说法段知行,但却是那时他唯一能上前对楚刀明责问的理由。
楚刀明果然不是善茬,他像是在老实听着段知行的话,但在下一刻转身之后,段知行看着对方肌肉绷紧的背脊,就知道他在邀请。
不是要“练练”吗?你敢来吗?
段知行当然敢。
因此两个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但到了容易施展的地方,就立刻动了手!
楚刀明不满段知行管束过宽,因为这本来就与段知行无关!
段知行却不允许楚刀明以这样轻巧的姿态靠近大小姐,如果你没有将她视为最珍重的人,又凭什么靠近她!
最后,段知行伤了脚,楚刀明伤了手臂。
如果不是秀金蝉收到仆从的消息来到这里,不知道他们还会做些什么。
举着一把红梅油纸伞的秀金蝉,站在长廊的另一端,语气淡淡地说。
“天冷雨急,两位如果有什么事没办法解决,不能稍等吗?如果真的不能,我亲自送你们下山。”
秀金蝉这话一出,段知行和楚刀明停了下来。
楚刀明笑着捡起放在廊柱下的首饰盒,脚步轻盈,姿态潇洒地自秀金蝉身边离开。
“金蝉,我们逗着玩呢。我先走啦,明天再去找老太太说话。”
而段知行则对着秀金蝉微微颔首:“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是段知行离开前,秀金蝉开口道。
“小楼里有医药箱。药师如来我原本就刻了半身,应该很快就能送到你手里。”
段知行再次对秀金蝉道谢,秀金蝉却细细看着段知行,眉间朱砂艳红如血。
“住在这附近的女士与孩子不少,希望下次不要再出现此类事件。”
段知行听了之后,确实有些羞赧。
但秀金蝉没有要教育别人的意思,他转身离去,雨滴自伞沿垂落成雨帘,很快就走远了。
段知行回到自己的居所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受了轻伤的腿脚。
楚刀明用了真力,他又何尝不是?
鲤鱼化龙之后的生活也许也是按部就班,毫无趣味的。
段知行想,也许是不曾找到化龙之后的目标。
他手腕上的机械表发出了“4”点的报时。
段知行下午的时候就想去给七夕添茶和点心,可惜被楚刀明阻挠了。
如今再去准备,就应该是晚饭。
段知行坐在七夕对面,他想只要能一直这样看着大小姐,再往后的目标有没有就不大重要了。
但也许……这就是他的目标?
等段知行从厨房出来之后,七夕桌上就摆了一个医药箱。
段知行下意识觉得七夕是不是受伤了。
但对方并没有自己要用的意思。
穿着白色睡裙的黑发女子指着面前的医药箱,一脸嫌弃:“这东西摆在我这里不吉利,好像在咒我生病受伤一样。你拿走,拿回自己的屋里去。”
段知行怔愣了一会,又见七夕站起身来对他说。
“明天不许来了。你做的饭就那样,明天我要用秀家的厨师。”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七夕就蹬蹬上了楼,不再看楼下一眼。
大小姐“好转”之后,要理解她说的话,是需要一点能力的。
但无需翻译,段知行很清楚,刚才七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东西摆在我这里不吉利,好像在咒我生病受伤一样。你拿走,拿回自己的屋里去。】→【你受伤了,赶紧自己上药!赶快回去休息,别在我这了!】
【明天不许来了。你做的饭就那样,明天我要用秀家的厨师。】→【你都受伤了,明天还想来做早餐什么的,我可不答应!这里有厨师,我又不会饿着!】
段知行拿起医药箱,往大门走去。
只是临走之前,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像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大小姐道谢。
那外表生满荆棘与尖刺,唯有探到最深处,才能看到柔软肚腹的小刺猬。
听到楼下大门关上的声音,七夕凑到门口看了看。
这家伙是钢铁侠啊!脚都受伤了,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做饭,要不是她逼着他坐下,他一定能和以前一样,一站就是两小时!
这就是男主的钢铁意志吗?
说实话,被段知行这样对待,七夕不是不动容的。
可是……她并没有什么能与段知行友好相处的立场。
因为……按照剧情来说,七夕身兼数职。她在前期又要插足男女主感情,到了后边,她又要扮演一个对战菁菁一见钟情的反派,但战菁菁并不喜欢反派那一款,这反派因爱生恨,因此对男主展开了报复打击。
你看,这不是又要抢男主的伴侣,又要抢男主的公司?
恶到最极点!
七夕对自己这分裂的身份也毫无办法,毕竟都怪穿书局不做人!
秀家的个人雕刻室里,秀金蝉换了衣服,听着雨声,桌上摆着各色雕刻工具,他开着灯,正认真地雕琢着眼前的这块玉料。
这是一尊药师如来,姿态,神色,都是最重要的。
平常秀金蝉工作从不分神,如今他却看向了一旁的一个木盒。
盒子里就放着秀金蝉也不舍得轻易雕琢的好材料。
他在看见七夕时,心中已有了雕琢的样本。
只是仍然有些模糊,明天……再找机会看看她。
雕刻室内,满是画作与碎玉,还有那如鬼斧神工一般的艺术品。
早在三年前,秀金蝉的作品就已经很少出售了。
玉雕是玉匠的灵魂,精血,某段时间里的思念,他只赠送给,他想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