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走神的档口,眼前的景象骤然惊变。
又似那般沉入水底的感受,巨大的推力将她朝上顶开,浮出水面,便是双修终了之时。
睁眼间天色骤变,一时黑灰交错,斗转星移。
微光携着些许凉意透入屋内,覃彧正盘腿坐在她身侧,静静地望着她,比在双修中所见的模样要随和许多。
覃彧暴露给她的东西,她同样会暴露在覃彧面前。
“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丁烟敢说自己的记忆不是一般的纷杂,她不信覃彧对此没有疑惑。
“无非是些寻常修炼之事,怎么,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么?”覃彧转过头,对她的笑有几分诡异。
丁烟心中惴惴不安,难道他所见的,均是原主经历过的事?
“没什么不能说的,倒是你,经历很是离奇。”写出那本手札的古石,还有在世的神鸟毕方,都是不凡之人。
虽不知之前见过的那两位未能渡过雷劫的修士同覃彧有何关联,心中却总觉得有些更隐蔽的缘由,可那些东西深埋在覃彧的意识海中,尚难得知。
“如何离奇?”
“结交的都是些俊杰,而我的经历说来便只能用寡淡无味来形容了。”丁烟含着话在嘴中,说的含糊,又有些试探的意味。
“算起来你也称得上一句佼佼,倒不必妄自菲薄。”覃彧眼神深邃,双眸分明凝在她身上,却又似乎透过她看着些什么。
丁烟探出手来,伸到他面前轻晃两下,“看什么呢,覃彧?”
他一把抓住在面前做乱的那只柔荑,将她一把拉起带到身侧,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看你是否有所长进”
按理而言,无论是男女交-融又或是神识双修,或多或少会使修行有所精进,丁烟却感受不到什么裨益。
更何况覃彧的修为本身就比她高出许多,她应该受益更多才对啊?
二人这般,除了分享回忆外,并无他用。难道说因为自己这副木质身体的缘故?
“神识双修,到底修的什么名堂?”
覃彧轻敛双目,一时笑得有些暧-昧,“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呀,你这是什么表情嘛。”推搡着他,丁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还说我是色女。”
“哦?我可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之前的话题似乎就此揭过,覃彧又陪着她闹了一会儿。
氛围似乎正好,丁烟倚靠在他肩上,远远眺望着窗外的夜空。
覃彧摊开手掌,抛出些许闪烁着亮光的萤火。点点亮色似在眼前,却驱散了天边弥散的云雾。
勉强能看清天上的月色,旁侧有阵远远袭来的光亮,拖着长尾,逐渐变得刺眼,盖过月色,又在瞬间融作一体。
他指指天上的星斗,“看清了吗,长星袭月,北部蠢蠢欲动,灾异将至。”
丁烟对天象全然不解,她懵懂地朝着覃彧点了点头,木讷道,“哦。”
“你在万华宗难道没学过这些东西吗?”
基本的天象、演算、医术与炼丹,都是寻常弟子必修的早课。
可原主就没做过几日外门弟子,练气期于她而言几乎是晃眼就过的事情,大选中被一峰峰主带去了内门,后便一直以修炼为主,也未曾将入门的课程补上。
不过原主多少看过些书,在常识性问题上不会出错,只是丁烟对于此块的记忆十分模糊,才会在覃彧面前这般。
只听覃彧话锋陡然调转,“也不稀奇只是现在还不动身,便来不及了。”
“你指的无根水?”丁烟骤然起身,“那还不快走。”
覃彧仰面看她,微微摇头,“倒不是无根水。”他顿了顿,“来日或以险情居多,若有万一,舍去傀儡身。念三遍咒文,神识朝天斗中最为显眼的一处飞去,便可返回原身。”
覃彧朝她勾了勾手指,待她倾身而下,凑到她耳边教她念了咒文,“可有记牢?”
丁烟微微颔首,“差不多。”
二人携手,借着顶层楼台的高度不断翻越,避开了城口的守卫。
越过这道墙,便是战火纷飞之处。
·
明周的边城现已被南疆的军队占领,边城之中有三分南疆军队留守,其余士兵作为先遣北上攻城。
城中尚留有半数明周平民,街头巷尾却少有人影在,一片沉沉的死气。
丁烟与覃彧二人换上了寻常民众的衣服,又取了些草木灰用在面上,再带上面巾。
两人脸上深深浅浅一片颜色,不会有人起疑,只会敬而远之。
寻无根水,没有相助之物,只能凭二人的的感觉。
许是这明周的边城被南疆颇快拿下,顺利地出奇,城中甚至没有经历动荡。无根水的味道并不强烈,只是影影绰绰地氤氲在空气中。
“哪边?”丁烟察觉到一丝无根水清透的气味,却分辨不了具体方向。
未等覃彧应声,便听到身侧一阵高声的惊呼,听起来像是痛到了极致,万分凄惨的哀嚎。
循声而去,越过一重街道,是间颇有大小的建筑。灰墙红瓦,门外挂着“巫医处”的字样。
只知南疆巫蛊与医术并重,倒也未曾料到会在随军部队中占有如此大的部分。
“唔。”丁烟与覃彧双目对望,均在此内感受到了强烈的无根水之存在。
二人就算境界掉到了修仙界的底端,也完全可以横扫人间军队之流。就算冒然闯入这间“巫医处”,仍能全身而退。
但此法终究会惹出不少争端,丁烟不比覃彧,原主终究修的正道,要遵循修仙界中的“潜规则”,人世间事事需少管,更不能出手介入。
她心中摇摆不定,侧目望向覃彧,暗中观察着他的面色。
覃彧却道,“看我作甚?”
好在覃彧面上缓和,应是没有强取的念头,她暗暗松了口气。
“我们现在是”丁烟顿了顿,只觉巫医处内无根水的气味渐淡,“直接闯入吗?”
虽说二人如今贫民打扮,细看却与贫民相差甚大,无论是气质、身量还是肌肤,都与边城中的百姓相差甚远,很可能会露馅。
丁烟咬咬牙,“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覃彧点头应下,让她先进去打探一番。
丁烟又觉此处过于显眼,便与他约好一炷香后在离巫医处不远的小巷口碰面。
沿着巫医处的灰墙绕了半圈,果然找到一处侧门。与她曾经去过的,花云城内的巫医处相似,这里也会分出两侧,一边开药接待轻症,一边面诊接待急患。
琢磨一会儿,丁烟想了个不甚靠谱的由头,从侧门进,成与不成,也只有一试才知。
待她往里走了两步,才发现此处与她所想,多少有些出入。没有处理急诊的档口,也没有排起长队,唯有一名中年妇人端坐在案台前,捧着本竹制书简在读。
她头上戴着特有的一种银质首饰,像是战时特供。
丁烟恍然,这明周边城中的巫医处,大概率是设给前线受伤还能有救的士兵所用,中年妇人头顶的首饰,她曾在女皇头顶见过,可能有什么她不懂的特殊含义。
“这位大夫。”丁烟迈着碎步款款向前,捏了捏嗓子,故作扭捏,却又大方在妇人面前的高凳上坐下。
中年妇人明显有些讶异,明周边城到底是明周的地界,这时机寻常百姓正提心吊胆地躲在屋内,根本不会有人来此问诊。
“这位大夫,我来此问诊求药,不知您可方便。”丁烟整理好仪态,取下面上遮掩的布巾。
中年妇人怔怔地望着她的面庞,暗自思衬,长得真算是国色天香了,面上这些黑灰一看就是自己抹的,手段拙劣。她清了清嗓子,“有何事?”
她问出口又觉得自己言语不太妥当,连忙换了个说法,“患得什么病,来求什么药?”
“小女子母亲乃是南疆花云城人,父亲为明周内小有势力的游商,二人逢缘结识。父亲因母亲貌美,向母亲娘家提亲,那时也不曾有什么战事,双方友好。”丁烟一面小声讲着,若泣若诉,一面打量着妇人的表情,见她听得还算仔细,立马又道,“而后有了我,母亲怀着我随父亲回到明周境内,谁知”
“嗯?”中年妇人手中仍拿着那竹制书简,目光却早已不在那上面,想来是信了丁烟的话。
丁烟继续装着一口别扭的口音,带些明周、亦带着些许南疆的方言道,“谁知我父亲早在明周有妻有妾,有儿有女。”
南疆女儿家地位远比明周要强,男女嫁娶更多以女方为大,又多妻多妾的同时,也有多夫存在。
中年妇人被丁烟的故事转移了视线,也不再注意为何她一介贫民敢在乱世来南疆巫医处求诊一事,反而道,“然后呢?”
“父亲对他的家室有所隐瞒,两人相持不下,母亲便带着我从明周出逃,一路来到了这边城,好不容易将我拉扯到上十岁,便撒搜人寰。”丁烟紧咬牙关,做出一副忍着泪水的模样,“前段日子还能找些绣活,如今两国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