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彧似乎早就猜到会出状况,“愣着干嘛,走了。”
“去哪儿?”
“当然是去拿成型的傀儡。”覃彧并不知那木匠家在何处,只能由丁烟带路。
“唔不需要些仪式,或者工具?”丁烟还记得覃彧在魔界绘制阵法时,至少需要带上笔。
傀儡之术,原主曾在方术书上读到过,属于外道法门,程序十分繁琐。
他们只是两抹神识,若是只有木雕,也无法强硬融入,用作肉身。
“带路便是。”覃彧催促着她,仿佛已有办法,成竹在胸。
丁烟自然是相信他,悠悠然飘出窗外。
见月光,应是子夜时分,南疆街巷全无行人,店家都已关门闭户。
神识的延展远比用小姑娘身体走路快上许多,两人眨眼便到木匠手作的两层小屋。
房门紧锁,屋内全无亮光,应该是睡了。
丁烟记起她与木匠的约定,说好的五日,如今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万一那木雕还未完成该怎么办?
覃彧却不等丁烟已穿墙入了房内,木匠住在二层,一楼是堆置木料和成品的地方。
这般慌忙,指不定那木雕还没做好呢,丁烟心里犯着嘀咕,也紧随其后来到覃彧身侧。
放眼看去,一楼的堂屋内立着一男一女两具木雕,惟妙惟肖,恍若真人。
木雕外甚至打了层蜡,微微泛着清冷的月光。
丁烟撇头,见趴在工作台上小憩的木匠,手掌朝上摊开,指甲里还有些残留的木屑,想是熬了几夜未眠。
可惜她现在只是一抹神识,答应付给木匠的尾款只怕是没着落了。
“现在怎么办?”丁烟浮在一旁。
覃彧绕着两具木雕转了两圈,半晌吐出一句,“太大了。”
“怎么大了?”分明就是真人-大小,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年纪太大了不过凑合吧。”这话丁烟听着不知所以,她敢说用炭笔画的像远比毛笔要精致。
木雕除几分钝感外和真人相差无几,再说了,不过要两具傀儡凑合着用用,还抱怨年龄?
覃彧的神识凝聚成真人-大小的实体,似笑非笑,朝她道,“之后你便知道了。”
“啊?”还未等丁烟将嘴边的话问出,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却是听不懂的语言。与那木雕面贴着面,逐渐融入到那具木质人体中。
随着他神识的深入,木雕放出温润的墨绿色荧光。外层褐色的木皮开始一层层剥离脱落,如群群落蝶,显露出皮肤原本的模样。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眼见木雕活脱脱化作人形,傀儡术已成,还真就只需要具木头身就行。
覃彧凝出一件单衣,摊开双手,又往前走了两步,从容自然,应该是适应了这具身体。
丁烟绕着覃彧转了一圈,“如何?”
覃彧微微点头,许是身入傀儡会有不适,只听他道,“换你来,还需忍耐。”
不过是转眼的事,有什么什么好怕的,她学着覃彧那般将神识凝成实体,凑到木雕前。
站了半晌,却什么都未发生,回首看向覃彧,“然后呢?”
覃彧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我又怎会相同?让开些。”
丁烟乖乖飘出些距离,只见覃彧挽袖一挥。
屋内气温骤降,旋风突-起,也不知他使的什么法术,裹挟着丁烟的神识,将她扔入那木雕之中。
一时间动静不小,木匠就睡在一楼的案台边上,也不知他会不会被这阵吵闹惊醒。
木雕冷硬似灵柩,她发现自己被困当中,不光动弹不得,甚至连五感都被封闭住,堕入一片混沌之中,只能隐约体会到冷暖。
“覃彧?”她试着轻声唤他,可没了听觉,也不知他有没有回应。
覃彧并未与她说明将木雕制成傀儡的方法,事到如今,只能耐心等待。
凝神静气,片刻后五感逐渐恢复,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且周边温度更低,想是覃彧带着她挪移了地方。
她伸出手摸索着木雕的边缘,触到几分水汽,神识开始主动吸纳周身的灵气化为己用。
原主初始修仙时就是这般状态。寻常人修仙需寻炼气入门的诀窍,也不知是否因为灵根上佳之缘由,她却无需打坐入定,即可灵修增长。
可如今她是神识离体,居然也能用到原主的修炼方式。
眼睛逐渐能感受到色与光亮,一片茫茫的灰黑,有东西将她托举在半空中,木雕逐渐变轻便起来。
闷闷的胸口也畅通起来,她试着弯曲手指,活动手腕,上半身恍若坚冰解冻。
腿部依旧似被埋在沙土之中,麻木无知觉。
好在耳边传来覃彧的低喃,“这木头外上了蜡,水流不易浸入,还需些时间。”
丁烟算是明白这傀儡的做法,与灵根相关,覃彧是单一木灵根,想要驱使木雕制的身子,轻而易举。
早知如此,她该寻块冰雕,制作上难便难些,总比现在受罪要好。
大约三更天,覃彧将丁烟扔入城中的河流上游。
直到清晨日起,不远处传来鸡鸣,丁烟所在的那具木质身子才像覃彧那般发出暗暗的光。
神识与傀儡身逐步契合,比凡人身子好用许多,丁烟平躺在水面上伸出右手,手掌大小的水珠在掌心变化着形状。
筑基后期的修为,足以让她在俗世凡尘之中被尊为“半仙”。
覃彧朝身后望了望,站在岸边朝她扔出见南疆常见的单衣,“有人,还不起来?”
“诶!”丁烟忙游到岸边,托起单衣,“你就不怕浸了水?”
脚步声越来越近,丁烟忙光脚跑到覃彧身后,她暂时只能驱动水流,无法像之前那般蒸干头发,便将湿发挽起堆在头顶,“怎么是男装呀。”
又想试着像覃彧那样,凭空变出套女装,却怎么也成功不了,只能将就着套上这套。
攀着他的肩,明明只是木头身子,却觉得草地有些扎脚,“鞋呢?”
自己的一身都是凭空变出来的,方才去不远的成衣店掠了套衣服,根本没管男装女装,更不记得鞋子。
覃彧抿了抿唇,撇开脸看向别处,“忘了。”
丁嫣一人睡在旅馆里,她有些放心不下,可这么光着脚走一路,也难受地很。
丁烟以为身上的衣裳是覃彧幻化的,再要双鞋自然不是问题,“趁现在变出一双。”
河畔林间的人与他们几乎就隔着数十步路,被凡人看见就麻烦了,“快点嘛,有人要来了。”
覃彧的唇已抿成了条线,他也想随意扯片叶子变化,可丁烟选的木料只是百年凡木。如今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倒是积了一肚子气,“没有。”
丁烟凑到他面庞跟前,覃彧的心思还是比较容易揣测的,现在他的怒气都写在脸上,难道是自己惹他生气了?
“怎么了?”
正说着,林间的女人已走到河畔处,丁烟下意识朝她瞥了一眼。
居然是见过的熟人,在市集上遇上过一次的女大夫。
女人端着一盆带血的衣物,打扮十分少见,她将袖口挽到肘上、长裙卡在大腿处、系了两个结。
南疆虽说比明周要开放些,但像她这般露肉的也不曾有。
覃彧背对着女人,却也皱起眉,分明是嗅到了女人盆中衣物的血腥气。
他忽然侧身,朝丁烟伸出手,穿过她的腰身与大腿,将她横抱起来,“麻烦。”
丁烟圈住覃彧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侧头,见那女人将木盘端到河边,又把盆中的衣物倒入河水里。
清水瞬间被血染红。
双罗大陆上将人看做一个整体,若患病,需服药健体,靠精壮的身体驱赶病症,并无手术这一说。
北方的战火还不至于这么快烧到花云城,又哪来这么多血?
丁烟盯着那女人,见她也频频回头,将视线投向她与覃彧。
是在看他们中的谁?
丁烟瞟了眼覃彧的脸,他就算披块抹布在身,也是惊世容颜,确实很容易引人注目。
女人将木盆放在水中挡住水流,同时能使衣裳浸入水中漂洗,起身甩干手上的水珠,朝二人方向走来。
“你。”女人抬了抬下巴,朝丁烟指了指。
丁烟腾出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
女人点点头,“上次的板车,不知还到何处才好,便一直放在我家。”
丁烟寻思,和这人见面之时她可是男装打扮,自己虽然和那小姑娘长得有些相像,却也是不同的,她是怎么认出的?
她故作懵懂,歪着头,“板车?”
“高映叶,上次市场见过的大夫。”高映叶眯着眼朝丁烟靠近两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蹙着眉头,露出一幅为难的模样,“我们见过,对吧?”
丁烟也有些为难,她有必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高映叶退开了些,“抱歉你与我曾经曾经的一个一个友人容貌十分相似,多有冒犯。”
友人吗?
丁烟原本就对她印象不错,一听她找的借口,不由得绽出了笑,“不妨事。”
一时三人间无话,颇有几分尴尬。
丁烟忙对覃彧道,“快回去吧,说不定那小姑娘醒了呢?”,又朝高映叶道,“我们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保重。”
高映叶朝二人微微躬身行礼,目送覃彧抱着丁烟离开,嘴中喃喃,“认错了?模样可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