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彧望着丁烟有些怔愣的面容,有意打趣道,“可惜了,若是你能带着万华宗的长老令,说不定还能攀攀关系走后门。”
“切,”丁烟啐了他一口,“可够了吧,当初不是以神识入的凡世,你带个东西让我瞧瞧!”
这场面让高映叶看在眼里,只觉得他俩在打情骂俏,心中无由冒起一阵怒火,“行了,给个准话吧。”无根水握在手里,高映叶觉得自己有说得上话的筹码,硬气了起来。
丁烟沉吟半晌,“那就随我们一起去参加门派大选吧。”
船到墙头自然直,先将高映叶劝住,一路上总会想到办法。
至于修真界各门派大选究竟开展于何处,可能只有覃彧会知道了。
看似时间没过多久,可从小院朝天边望去,已逐渐泛起来一片鱼肚白。
高映叶与丁烟一起熬了整夜,若是两人真要带着她一同上路,自然得考虑她作为凡人的日常生活需求。
丁烟摸了摸下巴,“要不你先去歇一会儿?挨了整夜,现在想赶路也不现实。”
覃彧言语间虽未直接对着高映叶,意思上却也赞同了丁烟的提议,“这城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高映叶也不与她客气,摆摆手,撂下一句,“那就再见吧,各位。”
覃彧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道,“百日里做梦更需警觉,房门若是不关好,成仙的愿想便只有下辈子才能成真了。”
丁烟上前朝他肩膀处轻轻推怂一下,“说什么呢,我看你不光话变多了,还像个神棍一般。”
“若不是因你优柔寡断,直接将那无根水抢来,会省去很多麻烦。”覃彧语气温和,像是在同丁烟打趣。
“我我这是随心行事,若是强抢后有心结长留,还不如一开始便稳妥行事。”她与覃彧一个修仙,一个修魔,道不同,但都讲究顺心意而为之。
如果覃彧不是非抢夺不可,那不如依丁烟的意思办事。
可能是说词说服了他,覃彧不再深究这个话题,反而一副怅然状仰头望天,“要不要到外面去看看?”
丁烟只觉得覃彧言语间有些别扭,只当是他想邀请自己出去散散心,又不太好意思,噙着笑,主动牵起覃彧的手,“可以呀。”
二人相携,想从后门离开巫医处。
却发现,明明时值清晨,巫医处的大堂却闹得不行。
朝着那吵闹处望去,就见一群巫医正绕着大堂的中心一步一顿、一步一跃地围成圈状跳舞。
那群人们不仅是将衣物翻了个面穿在身上,而且带上了面具与层层的银饰,“咣咣”作响,嘴里还一齐喃喃作语,是丁烟听不懂的语言,比他们寻常的口音还要生涩难懂。
覃彧未让丁烟多看,反而拉着她纵身一跃,踏步至巫医处的瓦墙之上。
甫一上瓦墙,视野骤然开阔许多,丁烟被眼前所见吓了一大跳。
一房之隔,天差地别,巫医处门外的长街上躺满了人,更精确地说,躺满了患上疫症的人。
这些难民应该本就因两国交战在边城中藏了许久,各个都瘦精精得,一点儿精神都无,尽显疲态,整个样子与丁烟之前见过的那位尸体消解的老者很是相像。
覃彧之前对于天象的预言,全都应对了。
能让明周百姓来南疆巫医处投医,这整座边城怕是早已全部沦陷。
仔细打量着这些人的面容,长街上几乎全是男丁,少有一两个面如土色又枯瘦的女人。
丁烟探出神识,却没能发现之前在中年妇人身上发现的气息,“魔气,你有感觉到魔气吗?”
覃彧摆摆头,“没有。”
昨夜与那中年妇人对战时,她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来自魔界的气息,虽然十分稀薄,但绝非她的错觉。
可面前的这片长街却无半分异常,躺倒的人们就像是营养不良一般。
既然覃彧都说没有魔气,那就是真不存在。
丁烟好似突然想到些什么,拉着覃彧便在各处的屋顶上急速飞驰,二人在房屋的瓦上来回穿梭。
丁烟不住地问,“现在呢,现在有吗?”
远离巫医处后才发现,街道上的人愈来愈多,百姓的模样与巫医处长街前躺倒的那些并无太大区别。
她还是低估了傀儡覃彧的神识范围,虽说不如原身,用神识将整座边城覆盖住,还是能做到的。
“城中的魔气,主要集中在西南角。”覃彧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地面上匍匐着的人们,眸中颜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自从神识在画中待过一段时间后,覃彧便有些耽于之前毕方与古石热爱钻研的龟甲卜卦之术。
虽说他对于此术不若那两人精通,却也能从其中琢磨一二。
他算不了自己的命途,却能算丁烟的,二人的命途从蕈岛起,前后千年时间,便会如同鱼与水一般黏连在一起,不曾有过分离。
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覃彧自从与丁烟神识双修之后,对她的感觉就像是干渴之人猛然饮水。
甘霖般浸润了龟裂干枯的土地。
他本就不是人,不仅少有一般魔修会染上的贪欲、嗔念和恼怒,也不会生出什么情爱,对感情的反映是迟钝且懵懂的。明知自己身为魔尊在位近万年,只将她当做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新鲜,再加上古石在飞升前留下的那段耐人寻味的预言
会成真吗?
古石卜卦从不玩乐,应该是真的罢。
他真能靠她挣脱这从生时起、万年之久的束缚吗?
丁烟带着覃彧一路往变成的西南方奔去,她见他一路上都侧着头,似乎是在看街上难以计数的百姓。
她伸手往覃彧的面前晃了两下,“怎么,难道魔尊大人还在这凡尘中生出了怜悯之心?”
覃彧回过神来,又重新转过头看向丁烟。
人间象远比修仙者的命途要好算,他在与丁烟一齐入这城的前一日夜里便知,这边境的城池将来会是一潭死灰,自疫症起,至少会有百余年时间毫无生机。
真是个怪女人。
修真界,无论是修仙、修魔亦或者是修鬼,哪一道都讲究杀人夺宝,只要能使修为提升,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她怎能如此天真,甚至比万华宗宗主之女的一生还要顺遂些。
修为增长之路的顺遂并非好事,寻常人的气运都是恒定的,此处平步青云,她的“道”途会比寻常人更加坎坷。他见过太多天之骄子在嘴中的飞升一刻化作尘埃,丁烟也会那样吗?
“看我干嘛哦,我懂了。”丁烟终是与覃彧一起随意停在一处屋顶上,她有些无奈,“你还在怪我在无根水上白费功夫,对吗?”
丁烟对于高映叶的事本来就很挣扎,原主在修真的几千年时间中不是没有手刃过敌人,却也不曾对没有敌意的人动过杀心。
她的意识海本来就有问题,在高映叶的事情上面,也完全是圣母心作祟。
高映叶在凡界算是十分杰出的巫医,凡界的气运与修真界有差别,修真者的阻碍改变不了凡界最终的走向。
只见覃彧轻轻地白了她一眼,双唇轻轻翕阖道,“成天就喜欢瞎想。”
“我哪有瞎想,你敢说你没那么想过我?”
“行了,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东西。”覃彧一把将丁烟揽在怀中,于间间楼宇中上下翻飞,这会儿倒是没像之前那般嘴上嫌弃她这具身子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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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的西南角坐落着家颇具规模的门庭,应该是这城中的一处大户人家。
青天白日,却能见此人家之上笼着片不同于其余之处灰黑的浓云。
丁烟在离这两里远的地方就嗅到空气中那股难闻的怪味,潮湿的泥土与生肉腐烂的腥臭。她这具傀儡身都能离这么远嗅到的魔气,这宅子中,难道有魔修不成?
覃彧带着她一路越过宅子的前厅与花园,掠过池塘一路来到间卧房前。
他将丁烟从怀中放下,又折了截庭院一旁的树枝握在手中,对着卧房的正门便挥出一阵罡风。
这阵烈烈狂风漫卷着路边的落叶往那整座房席卷而去,看似一路势不可挡,却只划开了面前卧房外的门,又将房内的屏风也一并卷了出来。
随后这风便骤然停下。
本来隔着木板门便能嗅到卧房内冲天的血腥味,木门一开、屏风一去,就像是南方雨天街边的肉铺。
木门边上还有一对双胞胎模样的丫鬟,她们与外面街边的百姓没什么差别,只是两颊边的血迹惊人,就像是刚食人过的诡异模样。
一左一右地趴在地面上,均朝二人的方向木愣愣地回首一看,双瞳却不像那些百姓般空洞,反倒是浓郁的恐惧与绝望。
再往里看去,床榻的被中恰好露出条未着存缕的腿,但那腿上爬满了蜿蜒的血迹。
丁烟正觉得面前的一切略有些诡异,又听“啪嗒”一声,那条腿从被褥中掉了出来,落在地面上。
被角处又缓缓探出一团墨色,随即朝外侧缓缓卷起,露出截长长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