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烟咬咬牙,将布袋展开。
袋底是青灰色,扎着一排不同材质的细针,丁烟将这些细针依次抽出一段,观察了材质,最后选了根针身乳白,类似象牙色的长针。
布袋的一边装着缠好的银色丝线,丁烟摸不出材质,咬牙将银丝穿在针上。
覃彧朝她微微颔首,挑眉,将他放在小腹上的手撤开,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丁烟捏着长针,有些颤抖,她看向覃彧,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确定些什么,“那我缝了。”
“嗯哼。”覃彧面上毫无压力,甚至有些催促的意味,“没做过绣活吗,还是说你手艺本身就不佳?”
激将法对丁烟无比适用,心中恼火气儿上来也顾不得心疼他了,下手就将覃彧腹部豁口的两处捅了个对穿。
也不知是不是覃彧饮了无根水汤的缘故,下针处并没有什么血花。只是针针过肉,弄得丁烟头皮发麻。
索性就当成是在缝衣,丁烟咬咬牙,一手将覃彧伤口处的豁口捏合起来,一手来回在肉上引线。
巫医处这个环境与在战场上抢救毫无差别,不光间隔帘没做无菌处理,就连丁烟缝肉的针线都只是用开水烫了烫,若真是普通人遇上这种待遇,能不能活,多半靠命。
丁烟将银丝打成结,把剩余的银线和牙白的针收到布袋中。从头到尾也没见覃彧多眨下眼睛,像缝的不是他的伤口似的。
她本来就不曾学过什么绣活,这伤口自然是缝得歪歪扭扭,麻利地将伤口周围的血迹用布清理干净,便用衣物将覃彧的腹部遮盖住。“好了,勉强能看吧。”
“丑一些也没关系,傀儡而已。”覃彧轻敛双眸,做假寐状,“我会在这里等你。”
丁烟有些忐忑,她方才就差点被识破,现在让她去接近高映叶,又没有什么借口。恰逢隔间外传来要人的声音,似乎是送来了新伤员,缺少人手。
巫医处中的床位是按顺序摆放的,覃彧所在的床位紧挨着空床,新伤员被抬到二人隔壁。
随床的人,正是高映叶。
她紧盯着担架上抬着的那个人,手搭在担架的边上。余光中,那人身上的血迹比覃彧的夸张很多,甚至依稀可见腹上的伤口现在还在淌血。
丁烟往担架那边靠近两步,在布帘边悄悄往里看。
伤者已经被送到覃彧旁的竹床上,高映叶取下他身上系紧的铠甲。不仅是腹上有伤口,左臂与双膝都有刀砍的痕迹,盔甲上有卷起的豁口,隐隐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皮肤。
铠甲上下连体,不知是什么金属,十分笨重,高映叶一人想将这物取下,明显有些吃力。她似乎是刚处理完别的伤患,连散乱的发髻和衣物都没处理,就直接跟上了这担架上的新伤者。
不知背着身的高映叶是怎么发现布帘外的她,“看什么呢,有时间看还不来搭把手!”高映叶嚷嚷着,明显有些急躁的意味。
丁烟用衣服的领脖遮住半边脸,这才轻声靠近。
她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高映叶压根就没多看她半眼,只是一边进行着手上的活一边吩咐道,“右边的绳子归我,你把他左边的绳子松开,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是。”丁烟小声应答,将手在竹床前的水盆中洗净后才去解那人身上的盔甲。
男人穿着甲胄看不出身材,从面上能看出他肤色较深,应该比较健壮。可能是身上的伤口太疼,男人在昏迷中,呼吸比较沉重,眉间拧得很紧,额间的褶皱又深又明显。
他腹上的甲胄开了个极大的豁口,从边缘处能看出是斧头劈出的痕迹,豁口正中被木盾挡着,木盾内的圈圈纹路都被血渗透,甚至有些干涸成红黑色的硬块。
不忍细看,想也知道这木盾正盖着男人肚上的伤口,要将这木盾取下,该撕裂他腹部的多少皮肤?
见丁烟有些愣神的模样,高映叶在竹床边上敲了两下,“你看什么呢?”
“抱歉。”丁烟慌忙道歉,开始处理手上的绳结。
问题自她上手后才被发现,男人的甲胄上大多是系的死结,完全解不开,而且这些绳结系得牢固且大团,就算用上剪刀也是够呛。只能将剪刀尖硬塞入绳结中缓缓撬动绳结,害怕刀尖会不小心伤到男人,没一会儿丁烟便弄得满头是汗。
“快些!”高映叶那边动作比丁烟快上许多,她还等着两人一起合力将盔甲掀开,分外急切。
战场上的人顶多被随军一起的大夫做了些应急措施,能送到这来的,都是有活下去的希望,或者是位高权重者。
男人嘴唇已无多少血色,丁烟知道她再拖下去,他迟早会因出血而亡。
顾不得下手的轻重,丁烟勒红了虎口,用力直接朝绳结处剪去。刀刃虽然不太锋利,但多重复几次,也能勉强将绳结取下。
“行了,掀起来吧,小心别碰到他肚子上的伤口。”高映叶伸手扣在甲胄边缘的底部,丁烟依样照做。
“三。”
丁烟试着掂量掂量了盔甲,很有点重。
“二。”
想是高映叶想攥口劲儿,所以喊的声音有些大:“一,起——”
丁烟将左侧的盔甲同时抬起,盔甲的边角正卡在木盾边缘,将那块木盾也微微抬起了些,眼见着又有新鲜的血液渗了出来,她赶忙停下动作。
“要不我们先将木板切开吧?”丁烟见这那往外涓涓直流的血,心中发慌,“你看他腹上的木盾,正好卡在这甲的两边。”
高映叶也有些犹豫,她伸手探了探男人的脉搏与鼻息。稍作犹豫,又在男人腹部比划片刻,便赞同了丁烟的意见,“你去将铁剪拿来。”
丁烟这算是自己挖坑将自己埋了,她哪里知道铁剪在什么地方。
目光投向高映叶,她正专注得瞧着木盾与男人腹部相接的地方,那股认真劲儿,算是不会过多理会她的。
高映叶朝着丁烟的方向补了一句,“对了,再端碗麻伤水来。”
丁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能感觉到高映叶身上比往常更加浓郁的无根水味,可细探便能发现东西不在她身上。
这么浓郁的味道,就算当下她不曾带在身边,绝对也是日常与之打交道的人。
一路经过走廊,能见隔间中满是伤兵,有些需要锯下胳膊和腿、有些则要接上还能再用的手脚。
长廊尽头的小门里便是器材室,正有人拖着碗清水从器材室中匆忙走出,应该就是高映叶所要的药水。
碗碗药中都有无根水的气味,看来她们或多或少得了天地间灵根的妙用,以此化入药中,虽说仅含万分之一的灵气,对普通人类而言仍是益处无穷。
将神识放出,探入其中,半晌后发现无根水也不在器材室里。
无根水虽说是水,却不会遇其余的水而化开,必须通过灵力将其割裂,还至少得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办到的事。
自从她和覃彧入了凡尘以来,便没见过金丹期或是修为更高的修士;一来这凡尘灵气稀缺,二来高修为的修士来此还有一定的难度。
所以对于巫医处处置无根水的法子,丁烟觉得至多便是她们将其放入药水中浸着,染了些灵气。就像是熬煮中药,取一堆药材,最后饮下的是用药材烹出的水。
丁烟给迎面来的那些巫医让开来条小道,正好趁着这拥堵的时候朝器材室内朗声叫道,“要碗麻伤水,还要柄铁剪,疾患!”
待器材室外三三两两的人散开,丁烟再凑至其内,正见一柄两手合握的大剪与药水碗摆在门口的立桌上,正等着她取。
丁烟背着身子,拿起剪刀与水碗,留了句,“东西我拿走了。”
器材室中有专人留守,想是兼管烹药。丁烟只是瞟了一眼,里面纵深很长,屋子不小。
正拿着东西,便碰上个风风火火、甚至蒙了面的巫医,她嚷着要种熏制的草药,又说城内许多百姓染上了不止名的病症,还会传染。
丁烟只听了个大概,毕竟高映叶还在等她,便匆匆往覃彧旁的竹床小跑而去。
途中匆匆瞟了眼覃彧,他敛着眸子,应是在假寐。
两步上前,接着便是高映叶的怒容,她提高了调子吼着,“拿个东西这么慢,那就干脆别做大夫了!”
丁烟还来不及为自己回嘴,又听高映叶道,“还不快些过来。”
“是。”她连忙照做,凑到高映叶身边。
高映叶捏着腹部盔甲的两侧,“你来换我。”说罢,便取了铁剪,硬生生将木盾右侧的甲胄剪成两截。
丁烟能在余光中看到高映叶额头上凸起是青筋,能想到这甲有多硬。
偌大的堂屋中挤了不少巫医和急患,有些闷热,她能做的只有将周围的温度降下些许,对男人和高映叶都有些好处。
二人合力将盔甲从中间剖开,终是顺利取下,仍到床边。
可,这只是第一步。
高映叶取了刀具,朝丁烟吩咐道,“你扶着这盾,我将他腹上的坏死的肉与盾一齐剔下。”
俗世中的人命比修仙界更易碎,此时却显得复杂且珍贵。
丁烟有些紧张,她伸手托在木盾两侧,颤颤巍巍地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