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书回去向苏迟复命,他没有在苏迟面前提及上榕的身份,只在他面前夸奖了那大夫的医术,见苏迟面色不错,他便隐晦地问了一下苏迟那大夫是谁,想借此试探是不是真的是二皇子请任家出面让上榕来的。
苏迟看了他一眼,只说那大夫是他一个朋友介绍的,别的就没有多说了。
他好像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口舌。
“那这位朋友是?”他又问道。
男人把书往桌上一扔:“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玉书晓得了,这是不能多问的意思了,他也没有再问,回家的路上,却是一直想着二殿下嘴里的那位朋友。
记得才在将军府见到上榕,她还以为是自己伙同她的侄女骗她下山,看来此事和那个侄女也有关系,据他所知,任家长房只有一个四女任熙,是同二皇子结亲的,任家二房倒是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嫡女同任熙一样大,庶女也才七岁,倒应该不是此人。
曾听说任家四女任熙才华容貌处处平平,算不得好看,难道那天在马车里坐着的就是任熙,且以前就知道上榕和家里的大哥大嫂极为亲切,或许真的就是她了。
可是……可是二皇子口中说的朋友是任熙吗?
想到这儿,傅玉书都不由得笑着摇摇头了,他这是在想什么,殿下如何会认识任家四女,虽说他们定了亲,可苏迟一直排斥此事,偶尔还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二皇子是有退掉这桩婚事的打算的。
再说,任家姑娘哪个不是被教导得成为信安贵女的典范,如何会在婚前就与外男有了接触。
不可能的,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中间人在,傅玉书这样安慰自己。
而苏迟呢,他一直在享受这段迟来许久的爱情。
不知道她的家庭,不知道她的身份,甚至连她的年岁也不知道。
她若不说,他也不问,只沉醉在这荒唐又美好的时光里。
他们从来没有约定过白天见面,彼此都默认着晚上的约会,谁也不提这回事。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阮氏终被立后,苏迟出阁,出宫开府,念他战功赫赫,守得大楚安宁,赐封号为宁王,将白龙门外择地建的府邸赐给了他,白城、傅玉书一行人皆被皇上看中,选为宁王僚属。
出阁那日,阮氏送他到了宁王府,看着这个儿子跪谢自己时,她知道鸟儿羽翼丰满,不再需要她的庇佑了。
“以后万事只能靠你自己了。”
阮氏没再多说什么,可苏迟明白母亲的意思,前面的路不会比现在好走。
三弟苏还舍不得哥哥,以后苏迟回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因此,他特地朝苏迟耳语,让他悄悄多带自己出去玩玩。
男人拍拍他的肩,嘱咐他在宫里多多少顾娘亲。
送走众人后,长生和白城都去王府挑自己心宜的屋子,毕竟以后要在这里常住,只留傅玉书一个人在这空旷里的王府转悠。
苏迟过来,道:“傅先生怎么不去挑院子,难道是瞧不起来我这宁王府做僚属。”
傅玉书轻轻瞟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皇帝此前曾问过他,可愿意在朝中为官,他本是心动,可知晓当年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也不过封了个小翰林做做时,他就歇了这心思。
他一身才华抱负,可不是为了去做那等闲差的,是以婉拒了陛下,众人夸赞他不慕名利,他一笑置之,他们又怎么能明白他的心思,要是做官,也要位极人臣才是。
“殿下有心思还是想想陈景先吧!”傅玉书朝苏迟泼了冷水,幽幽走开,苏迟脸色果然一变。
因为王家公子的病得了好转,王由放了陈景先一马,倒不天天喊着要他死了,只是他愿意放陈一马,可皇帝却不愿,奈何又找不出好的借口杀了他,只鞭杖陈景先五十,将其流放至西南柳州。
临走之时,陈景先哭着问苏迟,是不是自己再也不能回来了。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去柳州又不是做犯人的,我已送书信给我在柳州的友人,托他好好照料你。那里荒芜偏僻,山匪甚多,你勿浪费一身武功,借此机会好好干上一番,等有了功绩,我便会请求皇上将你调回来。”
陈景先感激涕零,表示自己定会在柳州建功立业,请殿下不要忘了他。
尽管陈景先保下了一条命,可现在他流放西南,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总归皇上借此机会斩断了他手里的一把利刃,男人自然不满。
苏迟不满了,自然也不让这个挑事的好过:“你还在王府做甚,还不快去将军府看着王家小儿去,若是治不好,说不准陈景先就要被人暗杀在路上了!”
提起将军府,傅玉书心里又是一哽,这会儿子那女人定是和王家小儿在一处待着呢,他不再多留,借着宁王的口头令去了将军府。
果然,小厮过来,笑道:“傅公子来啦,公子他们都在后院收拾着东西呢!”
“收拾东西?”
小厮这才晓得他还不知道这回事呢!
“今日天气甚好,我家公子要去松园那里走走呢!”
男人快步进了院子,果然瞧见王衡那边不少丫鬟进进出出的,手里都拿着些盘子、瓜果吃食一类的。
那女人扶着少年,笑得如此开心,连牙齿都露了出来,简直不知检点!
还有那王衡,堂堂男子汉竟好意思让一个女人扶着,也不害臊!
他走过去,冷冷道:“王公子身子还没好,这般出去了,难免要得伤寒的,还是留在家里好。”
听到此言,王衡的笑意淡了许多,有些不安地看着上榕。
在家里困足了多少年了,即便能出府,也只是短暂在外停留一会儿,都不能去外面看看风景,今日上榕说他应该出去走走,多动一动,他当然愿意了,王夫人见儿子面色也红润了许多,也松口说可以出府。
可现在傅公子说了,还是要待在家里好,王衡有些担心上榕姐姐会听了他的话,毕竟他是极想出去的。
傅玉书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方才那样说,好像一眼就会被那人觉得自己是在和她对着干,难免要引她生厌。
正以为上榕要对他发作时,那女子却装作没有听见这句话,让丫鬟把大衣拿来,亲自给王衡披上。
“虽说今日太阳好,可风大,保暖些才好。”
这是今天非出不可的意思了。
王衡感激地低头配合她给自己系上扣子,由女人扶着自己出去,路过傅玉书时,他停步,客气说道:“傅公子也随我们去吧,听说松园那里红枫甚美,还有新鲜的桑葚可以吃。”
才说完,上榕就说道:“算了阿衡,傅公子身子不好,还是让他在府里烤着炭火待着吧,免得出去着凉了!”
她看也不看傅玉书,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他。
在王衡面前,傅玉书不想失了风度,只说了一句谢公子盛邀,便跟在人后头。
女人嘴角高高翘起,似是得意,扶着少年上了马车。
王衡亦是个心细有礼的人,见上榕提着裙子,有些不便,便伸出手来,让上榕借着他的力上来,瞧着那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女人眉目温柔,轻轻一笑,将玉白的手放在少年掌心,进了马车。
还在后头站着的傅玉书把此情此景看得分明,尤其是二人双手交握时,那女人还笑得甚欢乐,他觉得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一样,透不过气。
许是他久久不上来,王衡拉开车帘,问道:“傅公子?”
傅玉书握了握拳,才跟着上去。
他自然不能放这二人在一张马车里待着,他要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前魏世家大族多喜欢园林,可家中地方不够,他们便把目光看向城中那些荒地,家家出钱买了地,修筑园林,今日要去的,便是王家自己建造的松园。
松园也不尽是山是水,还栽种了不少果树,倒不是为了吃,只是这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乐趣也受这些人的喜爱。
王衡一直在草地上走着,阳光晒在身体上,好像注入了许多新鲜的力量,尤其是那种踏踏实实踩在草地上的感觉,让他觉着自己余生不会只待在床上度过,对还没有度过的生命又有了希望。
上榕坐在亭子里,一边弄着手里的吃食,一边看着少年,笑意盈盈,那种关怀做不得假。
傅玉书又觉着不爽,都是快要加冠的人了,哪需要时时放在眼皮子下看着,这究竟是你的病人还是儿子!
“这两日你都是在哪里住着?回侯府吗?”
上榕这才把目光分点给了男人,不过也只是轻轻瞟了他一眼,便收了回来。
“我是信安人,在这里找处住的还不容易?”
那是没有住在任家了,男人摆着扇着微微点了个头。
上榕最近很瞧不得他,都已经过了十年,身上的稚气却是丝毫未脱,也不知他十年是不是白过了。
想起过去那十年,女人放了一桂花糖在嘴里,明明甜得要命的糖,此刻却觉得口里苦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