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一直跟在苏迟后面,瞧着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他觉得晚上在这里睡觉时,又该回到在被子下塞把匕首的时候了。
这些魏兵不受重视,虽然他们现在的身份也是楚国人,可因曾于北人作战,他们受官员歧视羞辱,把他们聚集在西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放在楚国人的眼皮底下好生看管,避免他们在外聚伙作乱。
所以,自被送进西营后,这些人也不练武了,只是在军中混口饭吃,赌博的,懒睡的,打架的,什么人都有,闲散荒废的五万人,成了眼下一个棘手的难题。
苏迟看过一眼便离开了,他在营帐里沉思许久,最后将傅玉书找来,让他去户部要了五八十万两银子,又让他去自己的私库再支取二十万两银子。
三日之后,傅玉书和苏迟带着银子,去了前魏士兵的家里,凡因战争死亡,家中穷困的士兵人家都分得了银子,那些士兵手里捧着白花花的银子,一时间不知道苏迟意欲何为。
新朝建立后,西北军不断入驻信安,把南兵全部排挤走了,大楚把银子分给这些西北将士,却忽略了信安的士兵,要知道,虽然当初入兵信安时,没有在这里发生血战,可是信安却有不少士兵被派出到西平关作战,死伤惨重。
父母失子,新妇丧夫,可最后却无人问津,如何不怨不恨。
连发十日的银子才算结了这事,苏迟再去营中寻转时,原本的仇恨与敌视的目光总算少了些。
白城疑惑问道:“花了这么多银两收买人心也不知有用没用,毕竟户部的银子也不好拿,别白白浪费了。”
傅玉书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与南人作战,有没有发现越到后面越好打,胜战越多?”
回顾自己英勇的成就和战绩,白城一脸自豪:“自然是,我带兵到后面,打的都是胜战!那是因为南人都被我们打怕了,自然不敢还手了!”
“也有他们不想打战的原因。”傅玉书补充道。
“魏帝穷兵黩武,登基二十余年间不断从信安征发百姓到北方守边,这还不算完,他一心要开疆拓土,三次派兵征伐颜氏一族,据统计,越有二十万信安将士死在海乐岛,所以信安商业兴盛,农事没落,都是因为没有男人再去种地了,信安人尤恨战争,我们带兵攻打这里时,已经没有人愿意抵抗了。”
“他们不爱战,想要务农,农地也被城里的高门大户买光了,又没有本钱做生意,只能留在这里混个温饱。”
“这些钱对他们很重要,只是南北两军因战争造成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的。”
“原来如此!”白城叹道。
“跟随殿下去他们家里时我也觉着难受,住的是漏水的茅屋,甚至有人同猪羊同住,脏乱不堪,更不用说吃的那些了。”
苏迟也是像傅玉书这样想的,坦白来说他就是在收买人心,与南人作战时,他就发现这些人并不好战,他们追求简单,有温室,有小钱,有娇妻,有双儿便心满意足了。
不像金氏,非得打到他们害怕才罢休。
可分钱也只是一时的,钱用完了,祸乱又会起,甚至会比现在更严重。
于是,苏迟听从傅玉书建议,办书院,收孤儿,举农事……所有事情忙下来,稍微能看得见眉目时,苏迟生生少了五斤肉。
事情繁多,男人五日才回一次家,也是吃完饭倒头就睡,第二天天还黑着,就要骑马离开,尤其是信安春雨甚重,风里来雨里去,任熙先受不了了,第二日,她就让管家带着她,去了离西营最近的杏花村,在那处买了间小屋,又捡了些紧要的衣服,准备过几日就住进去。
她想,住在城外这个谁也不熟的小村子里,她可以用另一个面孔站在太阳底下了。
魏兵们都是聪明人,得了好处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人心被收买得很快,所有人心中都知道自己该靠谁了。
有那依旧挑事不怀好心的,被白城按军令处置,一严一松下,谁也不敢再违抗军令,三个月的时间里,魏兵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杏花村人丁凋零,大片大片的农田都荒废了,时值春日,正是春耕的好时节,男人将士兵们派出去,各自分得农田耕作,只因苏迟承诺他们,秋时地上三成收成可以分给他们。
这样的美事谁不乐意,人人都有动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这些地,苏迟得罪了信安李家,只因李家派人来,说杏花村的这些地自己早就被李家买了,宁王要占用,还是先问问官府。
男人扫了一眼李家管家带来的契约,冷笑道:“趁火打劫做的事,竟也好意思报官!”
说完,就把那人打发走了,因宁王势盛,李家人也不敢闹大此事,只忍气吞声了结。
比起苏迟这边的热火朝天,苏还这里可就难上许多。
因为受了军棍,马牧生觉得受了侮辱,再不肯回营,卸甲归田去了,得知此事后,他手下的将士心生不满,明里暗里指责苏还欺辱马校尉,纷纷撩工不干,后来高黄二人又出主意,以打为上,虽然压住了不少闲话,可从此士兵们心里对他都生出了不满之心。
苏还知道,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本想亲自去请马牧生回来,可高榆说这样做就前功尽弃了。
“那先生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苏还问。
一旁的黄均站出来,说道:“殿下不用担心,我已派出耳目,但凡他们在军中查探到生有异心的人,都会来告知我的,我们只需将那些人清除出去就行。”
苏还点头,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果然,这一段时间里,有不少人被揪了出来,据黄均说,这些都是想要“背叛殿下,背叛大楚的人,”应该把他们全部驱逐出去。
苏还本不信也不忍:“可这些都是我西北将士,怎么可能会背叛大楚?”
“殿下,即便是西北将士又如何,只要他们不听从陛下的话,不听从大楚的话,他们都不应该在大楚立足。
尽管如此,苏还还是不忍:“行了,就这样办吧!”
在这样残暴的管理下,没有人再敢多说什么,也没有人再不听从苏还的号召,看着所有的将领都聚在自己大营里听从号召,少年心里满意又自豪,自以为自己现在就是一方将领了。
再次见到苏迟时,他笑道:“原来做个将军也不是多难的事,只要手里的鞭子足够厉害就行!”
弟弟看起来是志得意满,实际上是在疯狂边缘徘徊,苏迟冷下脸色,道:“你想得太容易了,他们臣服的只是你手里的鞭子,不是你这个人!还是不要在东营里待了,回去和父皇说,再送你到神机营历练一番,或者去西平关去,那里更适合你!”
苏迟语重心长,可听到弟弟的耳朵里,就不是滋味了,他把他做的一切全部抹杀了,甚至戳破了藏在少年心里的隐秘:他们只是臣服自己手中的鞭子而已。
苏还恼羞成怒:“若是我退出,那东大营是不是二哥你来接手?”
苏迟脸色沉下,他不笑时,上位者的压迫和威严显露出来。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苏还甚少见哥哥这样,心里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道:“谁说的不重要,只是我要劝二哥一句,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
他是拼尽全力来说这句话,说完也不敢久留,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上朝时,皇帝大力夸赞两个儿子,尤其是苏还,虽然年岁小,可做事有勇有谋,一人之力扛起东大营,实乃国之栋梁。
下朝后,有朝臣围在他身边,又是一番恭维,男人嘴上虽然谦虚推辞,可心里美滋滋的,尤其是对比孤身一人站着的苏迟,他心里更得意了。
可惜再想去二哥面前一番炫耀时,那人却看也不看他,直直离开了。
在出奉天门时,一小宫人提着一篮瓜果过来,笑道:“这些都是从西北运来的甜瓜,新鲜得很,皇后娘娘特地让奴婢送给殿下。”
苏迟接了过来:“替我和娘娘说声谢谢,等得了空,我定亲自入宫谢恩。”
他上了马车,将甜瓜拿走,下头果然藏着一封书信,打开看后,苏迟沉沉叹气,倒坐在了软榻上。
他笑了一声,将那书信轻轻一扔,只闭眼掐着眉心解困。
这爱子心切,真让人感动,可同为儿子,他却觉得心酸。
母亲也看出了三儿子虚荣作祟,虽然让苏迟想办法不要让他再掌东大营,可“再过半月就是你弟弟十七生辰,还是再等些日子再做此事。”
十七岁啊,他十七岁在做什么,在打战吧,过着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日子,也曾想念过母亲,想念过家乡,一个人咬着牙在死人堆里哭泣,可哭又有什么用呢,拯救他的,始终只有自己。
他又很想任熙了,再坚强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想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听她在自己面前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