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苏浚才换着衣服,宝和便进来禀告,说二皇子就在中宁宫外跪着,昨晚就来了,奈何陛下已经安寝,他不敢打扰,便在殿外跪着。
“叫他进来!”
男人起身,两条腿都麻了,昨夜露水重,锦袍上俱是湿意,等进了中宁宫,暖意袭来,他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苏迟再跪地叩头:“儿臣给父皇请罪!”
苏浚知道没有大事这个儿子是不会在早朝前见他的:“说吧,什么事?。
“昨日晚上,儿臣的手下陈景先在城中花楼行凶,杀死了辅国大将军次子王质,儿臣驭下不严,先来给父王请罪了!”
“咚”的一声,一只花瓶被人狠狠砸到地上,为其梳洗的宫人慌张跪地,口里喊着陛下恕罪。
可他们又有什么罪呢!
苏迟已许久没有见父亲如此发怒了,他手上冰凉一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混账!陈景先人呢?”
“事发时有几个世家子弟在,儿臣本想大事化了,可这几人身份特殊,不好处置,只能让陈景先自己投案,由信安府尹处置此事,现在人关押在了东大牢里。”
“王由对大楚有多大用处,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由正是王质的父亲,大楚辅国大将军。
苏迟的心又落了几分,男人沉声道:“儿臣知道。南地十五军,王家掌三军。”
“你知道便好!”
皇帝一句话都没有提到陈景先三个字,可每句话都给这个男人判了刑,他的归宿,已经被定好了。
“可是父皇,毕竟陈景先有功于大楚,倘若因此事将其处置了,恐会伤了我西北将士的心!”
苏浚冷哼一声:“有功于大楚又如何,该给的封赏朕哪样落下了?苏迟,这些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朕知你先来一步便是要为陈景先求情,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看看今日早朝,王由会不会借此机会弹劾于你!”
苏迟明白,父皇这是要借陈景先杀鸡儆猴了,他不再多说,退出了中宁宫。
果然,早朝时,王由跪地向皇上哭泣着家里的小儿被二皇子的手下陈景先杀害,请皇上为他作主。
“小儿惨死,微臣心甚痛哉,可那凶手依旧猖狂,口出狂言,说自己是大楚的功臣,区区一条人命,何足挂齿!陛下!臣自知身份卑微,论功劳,自然比不上陈将军战功赫赫,可微臣站于朝堂一日,便忠心大楚一日,未想到一片忠心却受人侮辱,连自己的小儿也命丧于他人之手!陛下!还请您为微臣作主啊!”
这一声一声的陛下,喊得人泣涕涟涟,听者伤心呀!
王由越来越会扯,让那些像他一样原本是魏臣,后归降大楚的朝臣们心生悲凉,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一片忠心无人问,随意受那些西北蛮人欺压。
苏浚看着臣子们的脸,就知道王由这话已经成功煽动人心了。
“二皇子已经把陈景先押送到东大牢了,此事交由信安府尹按律处置,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王由哭诉道:“陛下,若按律法来,凶手只是受鞭刑三十,流放西南罢了。想我儿惨死,杀他的凶手还可以逍遥世间,臣不甘心呐!”
“那你的意思,是要陈景先死了?”
王由不语,却再次磕头,告诉众人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少人也站出来,纷纷为王由说话,谴责凶手行凶残忍,信安是一国之都,此事若不严惩,难免会有人效法。
方才他一口一口二皇子,像是无意的,可说多了,也让人难免对二皇子生出别样的意思来,像是王家的小儿,就是这二皇子指使陈景先杀的一样。
苏浚把这个难题推给了儿子:“老二,人是你的,你怎么说?”
苏迟出列:“父皇,王法在上,上头怎么写,臣便怎么做!”
他这是要保陈景先的意思了。
“陈景先虽是武将,可做事甚少鲁莽,即便此次杀死了王质,可其中定有缘由,到底谁对谁错还不知道呢!总不能死的都是对的,杀人的都是错的罢!”
苏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定是要惹父皇不满,还在中宁宫时,他便提醒过自己,陈景先必须死,这样才能给王由一个交代。
大楚刑律在,作为皇帝,苏浚不能置刑法不管,尽管他想让陈景先死,可在朝臣面前,绝不是王由说什么他便做什么,这就需要苏迟出面了。
可苏迟偏偏要保陈景先。
苏浚知道这个儿子的羽翼越来越丰满了,连皇帝的话也可以不听了,那陈景先更得死!
砍掉他的一只臂膀,看看他还有什么力气飞起来。
“信安府尹尚在处置此事,事发如何朕也不甚清晰,等李光行查清后,再做处置!”
“放心,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最后一句,是留给王由的。
散朝后,苏迟坐上马车,去了傅玉书的小宅,他的下属都在那里等着了。
主人先上前,急急问道:“殿下,陛下要如何处置这件事?”
男人冷笑一声,不答他的话,只道:“真是奇了怪了,王由句句话都是要陈景先的命,和他关系好的那些臣子也纷纷上来附和,为王由说话。可我为陈景先说话时,我们那些西北的臣子嘴巴却如被针缝了一样,一个字也不敢吐!”
他这么说看来形势很不好了,白城围上来,道:“敢为陈景先说话的都在这儿呢,可我们也没资格上朝啊!”
苏迟叹气,说这些又有何用!
傅玉书问道:“昨夜就问了李光行,依照刑法,陈景先是可以活一命的。可若是陛下要给王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从严处置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我们在这里商议了半天,愣是没找出个好法子,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们就去劫狱。”
说话的人名为长生,不过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脾气比谁都暴,做什么事都想着用武力解决。
白城听了,不可思议:“你要真去劫法场,恐怕都要比陈景先先走一步了。”
“那该怎么办?”
几人吵作一团。
见苏迟脸色越来越差,傅玉书赶忙解围道:“现下还有一个法子,就是让王由松口,不再拼了他那条老命让陈景先死!”
“那我们怎么让王由松口?”
傅玉书也快要气死了,这些只知道拿刀枪杀人的武夫,就不会动动脑筋吗?
“现在你们还待在我家作甚,快点出去查查,王家缺什么少什么,他想要什么能才抵得过他小儿那条命!”
众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群鸟散尽。
人已走光,傅玉书上前,为苏迟亲沏了一杯茶。
“依父皇的意思,陈景先是不能活了!”男人扶额,沉声道。
“可殿下还是在陛下面前保了陈景先,殿下,您这样恐怕会触怒龙颜。”
“他毕竟是我的下属,若因有事便把其置之不理,未免太寒人心。”
“可今日朝堂之上的人却是寒了殿下的心。”傅玉书此言,指的正是无人为陈景先说话一事。
他句句话戳到了苏迟的内心,男人起身,看着窗外风景,不叫人看到他的脸色。
“你说得对,现在想想,比起陈景先要死,更令我难过的却是这些曾经生死与共的人。”
“也不奇怪。现在荣华富贵都有了,他们自当好好珍惜,不惹陛下生气才是。”
“可我们都是西北的兄弟!”
“殿下太重南北之分了,须知朝堂上的人不需要是南人还是北人,只需要那些能力忠心都有的人。”
一室寂静,无人说话。
傅玉书不怕苏迟认为他在挑拨离间,他与这位二皇子相处十年,彼此是什么样的人都心里清楚。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他心里有宏图大业,他甘愿做匹千里马倾尽才华全力辅助,而他有位极人臣之心,需由他这位伯乐提拔才是。
男人的背影遮住了一大半窗子,他微微抬头,不知看着哪里。
约莫一刻钟后,苏迟转身,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找法子让王由松口。还是说,你只是骗骗白城他们?”
傅玉书放下茶杯,道:“倒也不是假话,只是既然陛下起了杀心,那我们做什么也没有用啊!”
“陈景先不能死,玉书,大楚没有几个武将可以为我所用了!这次我救了他,他这条命就是我的了!”
前些年打战,他手下死了不少将士,现在留下的太过年轻,像白城这样的,虽勇谋,可掌权太轻。
陈景先好歹也是个将军,掌神机营一半军权,丢了太可惜!
傅玉书明白他的意思,几番思虑后,他道:“今夜属下便去东大牢看看陈景先,也得让他知晓谁要他死,谁要他活。”
苏迟点头,表示同意,可想起自己这位军师说话总是绕来绕去,他只道:“他性子直,你说话且说明白点,免得让他误会了你的意思!”
傅玉书道一声是。
其实他心里是不愿苏迟违背皇帝意思的,可要想倘若他真是置之不理,那他自己确实是要心寒的。
罢了罢了,想到这儿,男人说道:“我有一法,或许可以让王由松口!”
“哦!”苏迟看他,“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