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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外阿娘坑儿,岛内儿他一无所知。
可怜的阿城并不知道他亲爱的阿娘在海的那边如何流浪,也不知他的阿娘如何顶着他的名字兴风作浪。
阿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剑修男子。普通得在父亲离开后,窜出窗户,跟他的好兄弟一起抱腿仰天探望。
阿城不知道他的好兄弟阿钧在看什么,可能是在看与家乡上方不太同的夜空。
阿城记得,在海城吃萝卜时阿钧说过他来自皇城,离海城好远的地方。
阿城知道那里,那里是他父亲,不,不止是他爹,是几乎所有叶家人最喜欢也是最恨的地方。
那里原本是他们的祖地,即便如今已经过去了百年有余,叶家人也牢牢地记着,那片原本属于他们的天下。他们总有一天要回去那里,要去那该死贼人手中夺回他们的东西。
但现在还不行。
阿城曾在族里长辈们集会时听他们说过。这一代的禹朝皇帝太强,是出身战场的武派帝王,虽说手下的文派力量在斐矩辞官后显了弱势,但武派极为强悍,便是权倾朝野的蔡京行事时也要对此万分顾忌。
他们叶家势力不及蔡京,此代家主阿城他爹也很有自知之明,只借商道为叶家后人铺路却绝不碰那京上半分。
他们在等,在等一个时机,那个此代禹皇毙后新皇刚刚上位的时机。他们也在等,在等他们新一代的希望阿城长大。
阿城知道他们在等他,从小就知道。
几乎所有人都将家族复兴的希望寄于他的身上。他们说,他算是他们见过最有天赋的叶家子,若是生在叶家繁盛的当初定会是个带领叶家、整个天下进入新一代盛世的好帝王。
叶家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连他的表弟也这么觉得。但没人想过叶孤城本人愿不愿意,从没人想过。
阿城不明白在这个早已改朝换代的世界为什么他的族人还在做着复朝的梦,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觉得他们做不到的事可以由他叶孤城完成。
阿城想,或许他的确是个当帝王的料,但他不想当。
他想成为一个剑修,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一个可以在世上潇洒自如,追求无上剑道的剑修。
可他不能。在表弟可以在海的那边漫天飞舞的年纪,他,阿城,只能被禁锢在家学那该死的治论,连练剑都要偷偷摸摸。
只因为他是家族的希望,白云城的少城主。族人在等他,白云城的人民在等他,所有人都在等他背起那他根本不想背负的责任。
阿城望着那无垠的夜空,看着那自由的通向远方的星河,一种难以抑制的忧伤渐渐浮上他的心头。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男人。那个远在皇城,因为身份注定会成为他一生之敌的男人,当今大禹的太子。
阿城没见过他,叶家人也没见过他。
和其他皇子不一样。其他皇子们在还未涉政的年纪已是活跃于江湖,而身为太子的他却很少出现在人前,少到便是那名字都未曾让人们熟知,只知他他的名是单字,姓顾。
可这世上单字的太多了,姓顾的也太多了。
如今被顾家掌握的天下与曾经被他们叶家或是其他家族掌权时不同,顾家的天下不避皇姓,天下所有人都可姓顾,所有人都可用属于帝王的字,只要不是同名同姓便好。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城忽然问他身边的钧哥。
他无法向他的兄弟叙说他背负的东西,但他还是想问一问,向来自皇城的兄弟问一问那个会成为对手的男人。
或许更为隐秘的,他在期待着什么。
期待着同姓为顾的友人,同样追寻着剑道的友人,与那个男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甚的也许,就是那个男人。
“谁?”顾钧问。
“那个人,太子。”阿城说,“你来自皇城,也许见过他。”
喔,那当然见过。顾钧点了点头。
钧哥不知道为什么阿城会突然提到他,明明阿城一直在看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跟天上的星星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阿城觉得他跟星星一样闪耀。
但不管怎么样,阿城都提到了,身为走在路上对路人帮忙、为兄弟也愿两肋插刀的好剑修,钧哥又怎能不做以回答?
可,要评论自己未免有点羞耻,一不小心就可能夸过头。若是以后让家里的菠菜知道了,岂不是会让钧哥羞到自尽?
所以,不能过于夸张,也不能过于自谦。
于是,钧哥想了想,回答道,“喔,是个靓仔。”
期待听到什么的阿城:
懂了。
太子,绝对不可能是阿钧。
阿城凝视向他,“不,我说的不是长相。”
钧哥“喔”了一声。他望着星空,缓缓抚上他的长剑,深沉道,“那,修剑,是很好的、未来去那九天之上的剑修。”
剑修?太子?
阿城想到自己。他不是太子,但他被家族给予了太多的希望,这样的希望很重,重得让他的父亲不希望他练剑,不希望他被任何的事情分去心神。
那太子呢?同样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比他更多的天下人的期望。或许还有,还有来自弟弟们的虎视眈眈。
身为白云城和叶家少主的他平日是那么多的功课,练剑的时间总是得千方百计挤出。
那个身为太子的男人呢?是否是更为困难?又或许根本挤不出呢?
他如何成为一个很好的剑修?阿城想了想,他想起了父亲训诫他时的话。
父亲说他不该像他母亲那般去拿那柄仅仅属于江湖的剑。那只是一把兵器,一把冷冰冰的、除了伤人一无是处的剑。
他该去拿那柄属于权力的剑,那柄掌控天下、复兴家族的天子之剑。
去那九天之上啊。
或许,那个人如今修的就是这样的剑吧,独属于未来九五至尊的剑。
只是单纯想上天的钧哥并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在这深夜之间如何思绪飞舞,想得太多。
他慢吞吞地抖了抖肩。
啊,南海的夜风,好像有点冷。
深夜深思的阿城拍了拍钧哥的肩。
阿钧一心向剑,为了剑四处流浪,定是不知那朝中风云起伏。
算了,还是不要难为单纯的阿钧了吧。
钧哥忽是一阵寒意心中起,他又抖了抖肩,说,“夜风,好冷。”
阿城安慰道,“喔,海上就是这样。”
钧哥:“那,我去练剑。”
阿城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联,他迟疑道,“可是,天色很晚了。”
钧哥很是疑惑,“所以?”
阿城:“该睡了。”
钧哥俊眉一蹙,“可,我是剑修。”
阿城一愣,“我知道,怎了?”
钧哥歪头,“剑修,需要睡觉?”
阿城大惊。
什么?真正的剑修竟不需要睡觉。
他联想到在自己儿时总是在半夜和父亲房里打架,第二天却依旧活蹦乱跳是母亲,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是他修行还不够。
他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