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后,双意从高铁站直奔医院,轻车熟路,路线如此熟悉,就连病房都跟上次一模一样。
孙秋莲躺在床上,挂着点滴,额头缠着纱布,嘴角乌青,眼睛红肿红肿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掉。
邻居杨婶儿坐在床边,拍着孙秋莲的肩膀,温声安慰她。
双意看到孙秋莲的模样,心里一疼,眼圈一下子红了。
杨婶儿起身,拍了拍双意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双意眨了眨眼睛,硬将眼泪憋了回去,“杨婶儿,辛苦您了,谢谢,谢谢……”
“没事儿,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不说这么见外的话,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回去给我孙子做饭了,你好好照顾你妈妈,有什么事儿随时打电话给我。”
“哎。”双意应了,打算送杨婶儿出门,却被杨婶儿拦住。
“就这么点儿路,不用送了,你好好陪陪你妈。”
杨婶儿走后,双意坐在孙秋莲床边,默默握住她冰冷的手,一言不发。
这么多年,陈为民跟孙秋莲打打吵吵,离婚不知道闹了多少次,大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没见离,就这么彼此折磨着。
双意高中时候曾经鼓起勇气,劝孙秋莲离婚,独立生活,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离婚在孙秋莲这儿只是说说而已,绝不可能付诸行动。
双意无法理解,人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双意无法理解孙秋莲,无法与她沟通,也无法弃她于不顾。
有时候双意也觉得,她跟孙秋莲这母女关系也挺没意思的,彼此不理解,又无法分割。
孙秋莲抽出手抹了抹眼泪,“你回来了?”
双意:“嗯。”
孙秋莲看了看四周,“你自己回来的?”
双意:“陆致远他工作走不开。”
孙秋莲扯了扯嘴角,“什么走不开,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双意不想搭话,也没问她爸去哪儿了,总归会回来的。
孙秋莲没什么大事儿,额头是皮外伤,又加上怒火攻心,郁结于心,得养着,医生说心病好了,病就好了大半,让双意多开导开导。
孙秋莲之前是为了儿子的房子烦恼,后来拿了陆致远的彩礼钱给儿子买了房子,心情大好,现在又为了男人烦恼。
双意无能为力,难不成让陆致远将陈为民绑过来,给她磕头道歉,让陈为民时时刻刻听话?
这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就这一烂摊子,谁看了不想跑。
双意没辙,只好想办法转移孙秋莲的注意力,打电话给陈双杰,人说期中考试,回不来。
孙秋莲还责备她,不能耽误陈双杰学业。
双意扯了扯嘴角,“你儿子的学业就是学业,我的学业就不是学业了?”
孙秋莲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已经嫁了个好老公,只要抓住你老公,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双意恶劣地想,如果孙秋莲此时知道她跟陆致远要离婚了,不知道什么表情,深呼吸几次,才忍住这个冲动。
她觉得她们母女还是避免交谈为好。
许是有人伺候,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半夜渴了有人端茶倒水,孙秋莲渐渐将悲伤转为愤怒,天天骂陈为民,但双意知道她心里其实期待着他来医院。
医院人多口杂,正直换季,感冒的很多,双意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精神处于紧绷状态,免疫力下降,也被传染了感冒。
双意已经记不清上次感冒是什么时候了。
病来如山倒,喉咙跟火烧似的,头昏脑胀,整个人浑浑噩噩,还要照顾孙秋莲,不堪重负,还得强撑着不能倒下。
陆致远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双意说话犹如破风箱发出的声音,沙哑的不行。
“你怎么了?”
隔着电话,能听到他略微不满的声音。
双意咳了两声,“没事,小感冒而已,我这边快好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去,不耽误——”
陆致远啪地挂了电话。
双意有些懵,她说什么惹到他了吗?昏沉的脑袋让她没精力思考这些。
屋漏偏逢连夜雨,孙秋莲一心盼望着的丈夫来了,带着一个妆容庸俗的女人跟一纸离婚协议。
“这些年我受够了,孙秋莲,咱们离婚。”
他带来的女人笑得一脸得意,抹的跟白面的脸与黑漆漆的脖颈形成鲜明对比。
孙秋莲瞪大眼睛,盯着陈为民旁边的女人,“啊”地尖叫一声,憋掉手上的吊针,发疯似的地冲向那个女人,嘴里叫喊着:“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却被陈为民一把掀翻在地。
慌乱之中,双意去拦,却跟孙秋莲一起被掀翻在地,她垫在孙秋莲身后,撞到了病床旁边的桌子上。
一阵霹雳哐啷,桌子上的热水瓶被撞掉,“砰”地一声爆炸,半壶热水全部溅在双意胳膊上。
生理性的疼痛顿时令双意冒出眼泪,浑身都在颤抖。
孙秋莲丝毫没有注意到双意,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瞪着陈为民,目眦欲裂,发疯了似的又要冲上去,“陈为民,你这个没良心的!”
门外涌进一群医生护士,拦着孙秋莲,一剂镇静剂下去,孙秋莲很快昏倒。
陈为民拉着身边的女人,趁乱离开。
主治医师皱眉,“病人家属呢,怎么回事儿,病人不能再受刺激,医嘱是没听到吗?”
双意连连道歉。
医生看她一个小姑娘,半边身子都湿了,左胳膊红彤彤的,还被烫出了水泡,十分狼狈,也没过多苛责,“行了,赶紧去处理一下你的伤,看好你妈。”
一出闹剧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
医生走后,双意又跟水壶被打碎的病人家属道歉。
老太太是个善良的,目露疼惜,“没关系,孩子,你快去让医生给你开点药膏,抹抹胳膊吧,女孩子要是留疤了就不好看了,我瞧着你感冒也挺严重的,要好好休息啊,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双意摇摇头,“谢谢您的关心,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孙秋莲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双意打算去收拾一下自己,至少换身衣服,再思考一下孙秋莲醒来以后的事情。
事情犹如一团乱麻,令人头疼欲裂。
双意给孙秋莲掖了掖被子,正要出门,转身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眉目清朗,衣着也清朗,与这嘈杂混乱的病房格格不入。
他站在门口,就像站在岸边,眉头微皱地看着一身泥泞,身处沼泽的她。
双意在他踏入病房前,疾步走到门口,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很沙哑,“你怎么来了?”
陆致远目光落在她左胳膊上,道:“想来就来了,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双意指了指手中的背包,解释:“我妈刚被医生注射了镇静剂,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我去处理一下。”
陆致远看了看病房里面,对双意说:“等我一下。”
走进病房,看了看孙秋莲的状况,低声对旁边陪护的大妈说了什么,然后将留下电话给大妈,接着又交代前来拔针的护士。
双意站在门口,呆愣愣的。
陆致远返回,揽着双意的肩膀,带着她去开了感冒药跟烫伤药,往医院外面走。
双意停下脚步,“我妈一会儿该醒了,不能走太远。”
“六个小时之内不会醒的,而且我已经交代了护士跟王大婶儿,她们会帮忙看着,我陪你去宾馆处理一下就回来。”陆致远第一次这么有耐心地跟她说这么长的话。
闻言,双意才放心。
陆致远带着双意找了一家附近最好的宾馆,却仍差强人意,这里小县城自然比不上南城大都市。
双意换完衣服出来,陆致远递将感冒药连同矿泉水一同递给她,在她喝完之后,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蹲下给她涂烫伤药。
青年眉目沉静,动作小心翼翼,又带着怜惜。
双意印象中,从小学三年级时起,就再没有享受过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
眼泪蓦地夺眶而出,沿着下颌啪嗒啪嗒砸在地板上。
幸亏他来了。
可惜他来了。
陆致远动作一顿,接着当做没看到似的,继续慢慢给她涂药。
涂完后,陆致远合上药瓶,将双意揽入怀中,轻轻顺着她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