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宫门台阶上,绿影回过头,望了眼身后的灯火通明,感到一切恍若隔世。
今夜在大殿之上,她亲眼目睹了明青洛被忆香和两兄弟夹击。然而为了她,他挺住了,并未做出丝毫让步,否则此刻,她已经成为扎博格的女人。
接下来,明青洛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忆香不会就此罢休,定然不时找机会除掉绿影。她背后有轩辕国国力支撑。轩辕国竟然暗中插手越安国事,谁知道究竟安的什么心呢?
明青涟既然已经出手,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而明青潇竟然敢当众嘲讽明青涟,证明他也有心一搏。
一旦老皇帝驾崩,宫内丧钟鸣响,一番血雨腥风难免,加上外有帮派叛乱闹事,局面难免混乱。
这么一来,就算事先进行了谋划,究竟谁能乱中取胜,坐收渔翁之利,抢到那个位置就难说了。
绿影唯一希望的是,明青洛不去坐那个位子,并且安然无恙,这就足够了。
这样一来,他依旧是个悠闲的王爷。她呢?依旧待在回香苑,每日诗词歌赋,在风花雪月中打发时光。
哪怕被忆香暗中监视着,只要能遥遥相对,知道彼此好好的,也就罢了。
此生,绿影别无他求。
然而绿影也知道,这不过是她天真的想法而已。既然明青洛生在了皇家,何去何从,哪还由得了自己?
“绿影姑娘,”正沿着宫墙下的甬道匆匆走着,侍卫见前后无人,忽然开口,“王爷的意思,姑娘若不累,就请前去青花阁等会儿,他即刻过来。”
绿影点点头,“好。你带路就是。”
青花阁距离冷宫不远,前面是个废弃的小花园,后面有栋空荡荡的寝殿,早已无人居住,平时罕有人至。
花园中央有个四角凉亭,暗红色屋脊在月光下闪着黯淡的光。
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巨变,为了活命,必须逃离越安王朝的话,绿影确定,来处应该就是归处。然而时机以及条件都有哪些,她一无所知。
也是月食时刻吗?
先前她有精深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天象时,望远镜中呈现出的神秘符号为她显示了答案。现如今她两手空空,肉眼凡胎,到哪里去一窥天机呢?
至于她给罗科的那丸丹药,也是她无意中求得的。
三年前一处深山庵堂,她遇见一位老尼姑,为解惑,她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对方给了她两粒,告诉她,服用后,可助她了却尘缘。
然而她服用后才发现,不但没能忘却过往,往事反而历历在目,于脑海中更加清晰。
她冥思苦想,不明白老尼姑此举何意,许久后才明白其中深意。
如若想忘,自然无需借助外力。忘不掉说明尘缘未断。既然未断,随缘就好。一个人一旦看清自己,便也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至于将剩下的一粒给了罗科,不过是希望起到一些心理作用而已。否则穿越之后,他一旦忘了她,一切懵然不知,日子也难。
花园门轻轻响了声。绿影知道,应该是明青洛来了。
她转过身。
幽暗中,一个人朝这边匆匆走来。一袭玉色长衫,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着。腰间束带中央的青绿玛瑙闪着微光。朗目如星,俊眉微蹙,不是明青洛又是谁。
“王爷。”绿影盈盈一拜,“你来了。”
明青洛点点头,将绿影扶起,关切地望着她。
“你没事吧?”
绿影摇摇头,微笑道,“我很好。”
明青洛环顾左右。“走,咱们去屋子里说,外面冷。”
他拉着她的手,率先朝前走去。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月光透过破了洞的纸窗,映着久无人住的寝殿,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落寞
明青洛走到长桌前,拉开抽屉翻找着,找到一截蜡烛。他从怀中掏出火石点燃,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房梁屋橼挂满游丝骆网。殿内萦绕着陈年旧月的气息。显然,这里无人看顾已经不止数年了。
“你别怕,”明青洛对绿影说,“这儿原来是父皇一个宠妃的屋子,后来她失了宠,生了病,不久就去世了。不是横死的。你别怕。”
绿影微微一笑,“有王爷在,我不怕。”
明青洛望着绿影,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今晚委屈你了。”他难过地说。
绿影摇摇头,“王爷多虑了,奴婢不委屈。”
“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明青骆纠正道,“你是自由的,不低谁一等。”
绿影低头苦笑。
是啊,自己是自由的。
她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同为皇子,在扎博格面前,她十分自然地自称民女,然而到了明青洛面前,她就不假思索地自称奴婢了。
是因为忘不了自己是他从前的女人,如今身份虽已不在,心却还是归属于他的缘故吗?
在他面前,她常常忘了自尊。然而在扎博格面前,她能想起的唯有自尊。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吧。
“我今天着急让你在这等我,是有话要对你说,”明青洛踌躇片刻,“绿影,今夜的事,你也看见了。他们想以你为筹码,用来离间扎博格和我之间的关系,还有我和忆香之间的关系。将来谁坐那个位子我不在乎,我担心的是,一旦我大哥登基,扎博格若仍然对你不肯死心的话,我就保护不了你了。眼下之际,我准备明日便去求父皇,准我纳你为侧妃。这样就可免去日后的麻烦。你愿意吗?”
绿影怔了怔,“王爷,你忘了我的身份。皇上是不可能恩准我这样的女子加入皇室族谱的。”
“如果他准许了呢?”明青洛追问,不错眼珠地望着绿影,“如果父皇准许,你肯吗?”
绿影苦笑,“王爷太天真了,这种可行性不存在。”
“如果呢?”他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执拗道,“回答我,如果这个可能成立呢?你肯不肯?”
绿影无奈地望着明青洛英俊的脸膛,心不停地颤抖着。
肯还是不肯。她该如何回答他呢?
她可以忍受忆香的无理刁钻,恶意为难,哪怕进府后,地位如同最低等的侍女,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份将来会成为明青洛日后的污点。哪怕他当不了皇帝,走在街头,也会遭到种种非议。
再有一点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一旦她进了王府,回想昔日种种,她怎能不心生感慨,忧郁伤怀。
然而在回香苑就不同。她就是她自己。可以夜深人静时回顾过去,也能够时刻保持清醒。入了王府就难说了。
深爱之人距离咫尺,如何能忍住对他的渴望?而王府内眷已经易主,她又何苦自寻烦恼?
心意已定,绿影缓缓开口,“王爷,奴婢不肯。”
“为什么?”明青洛诧异地问,深感意外,“告诉我原因。是因为当不了正妃吗?”
绿影沉思着,慢慢说道,“那日扎博格王子问我,为何不去你府内当个妾室。我告诉他,在我来的地方有句话,‘相见不如怀念。’很多时候,对深爱的人思而不得,总好过得到后不再留恋。我宁愿永远像现在这样心里想着王爷,念着王爷,王爷对我也如此。这就够了。”
明青洛一脸失望,慢慢松开绿影的手。
“说到底,你不过是介意正妃那个位置罢了。”明青洛说,“再说什么叫你来的地方?你不是回香苑的绿影吗?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多年,无数达官公子倾慕的绿影吗?尚无归处,何谈来处?”
明青洛的一番质问让绿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错,在经历了两百年的后世轮回后,尽管只有短短五年,她也无法再接受被他纳为妾室的结果了。
“绿影,”明青洛忧郁地说,望着别处,“或许,你并没有那么在乎我。而我,说到底是真正在乎你的。这个世界上,除了死去的明妃,你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王爷——”绿影忍不住流泪了,“其实我不是——”她差点说出自己并非绿影,而是林若水,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特为与他团聚的林若水,是昔日死去的明妃。
然而理智制止了她。眼下说出一切,显然不是时候。
明青洛即将大婚,一旦相信了自己的话,以他的性子,是断断不肯再与忆香成亲的。
公然抗旨,就算是皇子,也将受到严惩,搞不好还可能丢了性命。
况且眼下皇权更迭在即,前面危机四伏,哪里是讨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王爷不信我,我也无法,”绿影幽幽地说,“我只劝王爷记住我那日的提醒,近来多加小心。至于我,任何时候有了消息,会立即命人禀告王爷。”
明青洛冷笑一声,“绿影姑娘,看来我并不了解你。你是否对扎博格动了心,想着前去格朗国,竞争皇后那个位置?不错,格朗高原向来民风彪悍,没有越安国这些条条框框。不过我劝你打消那个念头。扎博格不是个能被女人掌握的人。他的狠是你想象不来的。你虽聪明,却绝非他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至于你我之间,我定不强求。按照你的心意就是。天色已晚,我命人送你回去。以后没什么事,也不必见了。”
说罢,明青洛大步走出殿门,噔噔下了台阶,消失在夜色中。
绿影呆呆坐在布满灰尘的寝殿内,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