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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谁也猜不到这对情侣间轻声细语说的居然是这样的内容,傅展的声音很小,嘴唇压在李竺耳廓上,声波困在唇耳之间,潮热又冰凉,“他们正在找我们……这一次,我们麻烦真大了。”

“如果第一班飞机飞往纽约,而且不限美国公民,我就打算丢掉护照,立刻动身逃走……”没做任何解释,他忽然抛出了又一个重大选择,“到时候,你是和我一起,还是留下来?”

从政变开始到现在,他一直独断专行,几乎从不解释,也没给她任何发言的余地,现在忽然把选择权双手奉上,李竺却并不欣喜,反而遍体生寒,就是红脖子在摆弄厕格门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

第4章 伊斯坦布尔(4)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阿塔图尔克机场候机厅

“确认是两个中国人。fu zhan,li zhu,他们分别预定了从上海前往斯德哥尔摩,以及从伦敦飞往北京的航班,护照号是……”

每一次有人通过特制耳机对他说话,y都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暂时离开现实空间,这个金发男人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摆弄着手机,时不时地抬起眼扫扫周围,不引人注目地轻声嘟囔着几句。“同行?”

“不像,更像是普通旅客。我们调取了最近的监控摄像头记录,这两名旅客到得比james要早,很明智的选择,是不是,如果不是james走进这个洗手间,他们已经成功地避开了这次政变中大部分的危险,不会被……慌乱的乘客踩踏,愤怒的政变者抢劫,和亲人失散——”

随着他漫不经心的盘点,金发男人的眼神从机场的逐个角落滑过,注视着那些伤痕累累的沮丧旅客,“但抽中了大鬼,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不是吗?”

他思忖地敲敲额头,“上头决定怎么办?”

“干掉他们。”声音简单地说,“可惜的决定,几率不大,但——”

但,干掉他们仍是合理的决定,两具尸体都已经回收,目标物依然了无踪迹,不论多不可能,这两个普通人仍也许在无意间携带取得目标物,即使几率很小,但在足够巨大的利益跟前,对个体生命的怜悯无足轻重,金发男人点点头,“for greater good。”

这甚至不是自我说服,只是句口头禅,他换个姿势,隐蔽地打量周围地形:这里太不理想了,人太多,摄像头也太多。“该怎么动手?找到人了吗?”

“正在跑程序,比我预想得慢,你知道这些该死的亚洲人,几乎全长得一个样。”声音有些惋惜,“ist机场可用的摄像头也不够多——你真该听听他们是怎么抱怨的,这机场的安保就像是所有阿拉伯人办的事一样不靠谱。”

“呃,那不是阿拉伯人,你知道,土耳其住的是……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土耳其人。”

“谁在乎?”

耳机两头都轻笑起来,这让他们更融入环境,耳机里传来敲击声,片刻后声音说,“机场别的摄像头都没发现,所以我建议你去中国人聚集的地方碰碰运气,我来布置鱼饵。”

“在飞机上动手?”

“至少能增强几率。”声音不置可否,“太可惜他们是中国人,我们只能用飞往别国的非救援航班来诱惑他们。如果是japs,你能想象事情会有多简单吗?安排一趟飞回东京的航班,这趟活计就算是完事了。”

诚然如此,但事实永远不会如此美妙,所以他依然只能无止尽地继续出差下去,金发男子叹一口气:作为行内人,他当然知道北京在禁猎区中醒目的红色。东京的警察颟顸庸碌,对命案只能束手无策,但北京不同,那里对他这样的金发凶手可一点都不友好。

“去哪?他们的目的地不同,而我怀疑他们现在还想去中国以外的地方。”他充满希望的提议,“也许我们能安排一辆飞往北京的班机,然后——”

“然后什么?y,你想看看北京对于中国国航的飞机被击落的反应吗?或者是在其中发生的命案?”声音变得冷酷起来,“还是你认为我们能把飞往北京的班次安排在中国自己的飞机之前?你知道那要动用多少关系,那会让我们变得多么显眼?”

y沉默下来,耳机里温柔的背景噪声变得明显,声音离开片刻,随后转回来,“定位到他们了。”

“他们在你身后15米的人群里,背对着你互相依偎,男人带了一顶鸭舌帽,他们换了衣服,唔,虽然不会改变结果,但这的确让他们的身份更可疑了一点。”

“拜托,k,他们刚隔着一扇门听到一场杀人案,正常人都会想换件衣服的。”

“随你怎么说,盯紧他们,找到机会就动手,能把事件在机场解决,就不要带去别处。”k不再拉家常,声音冷酷,充满了杀气,“我会在五小时内安排一架班机,如果他们不上机。”

他顿了不祥的一瞬,“你会等到第二波骚乱作为掩护,别怕把事情闹大。”

“是。”y说,他舔舔后牙床——这是一个高难度动作,也许会影响耳机的寿命,但他总是忍不住,每次安放这种耳机,他都有点隐隐的牙疼。“我会盯牢他们——不管想不想,他们总是要去洗手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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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被盯上了。”傅展说,“不管你有多尿急,不能离开人群——往左看,站在柱子边的那个男人,看到他的动作了吗?”

“看到了。”李竺穿过他张望着跑道上的坦克,希望自己做得够自然。“他在舔牙齿,牙疼?”

“不是舔牙齿,他在舔后牙床上的耳机。”傅展有点无奈,“现在的隐蔽耳机已经很少带在耳道里了,那太容易被发现,大多都是黏在后牙床上,这样即使被检出也可以直接吞进去,就是他在舔的那个位置。从我注意到他开始,他已经舔了十多次,所以,如果不是恰好在同位置起了一个大燎泡,那他就是带了个共振式耳机。”

“共振式耳机可以带进机场吗?”

“枪可以带进机场吗?”傅展反问,“共振式耳机背后的后勤支援呢?电池呢?你知不知道电池不是手机充电口,不能即插即用,而且对这种装置的管控甚至比枪械更严格?”

李竺其实已经想过这些问题,得出的答案沉重到她不愿相信,她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也感到很荒谬,前一刻她生活中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在星韵影视里坐上第二把交椅,而现在她却忽然间开始想‘国家特工’、‘机密情报’之类的事情。

但,不然该怎么想?拒绝接受事实耽误的只有自己,命运就是这么无常,几小时以前,刚有人在她身侧被崩掉半边身子。凶手拿着被严格管制的枪具和电池,走进安保极为严格的机场,就像是走进自家后院,戴着这种高科技耳机——有耳机,就一定有一个在耳机背后指导他行动的人,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可以看到机场内的监控影像,以及在整个机场电力都down掉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联系,这里蕴含的高科技手段她猜不出来,但本能感到忌惮。

甚至有理由相信机场发生的骚动都可能只是对这次行动的掩饰,即使不这么夸张,也基本可以肯定这人要么是传说中的国际杀手组织精英,要么就是特工,要说土耳其当地黑帮有这样的规模,李竺自己都不信,不仅仅因为红脖子说的是英语,她也觉得土耳其黑帮相对来说格调实在太low了,这民族好像办不出组织这么严密的事情。

慌吗?也并不是,现在她真没什么情绪,好像事态越过临界点之后,她想要的反而是按部就班地把它处理好。

“哪国的。”李竺转而问,“你觉得,美国?”

“就看接下来那班飞机飞去哪里了。”傅展没直接回答,他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也和她一样又麻木又快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就事论事的分析。“飞往别的城市,未必不是美国,但飞往纽约的话……”

一定就是美国。李竺明白了,“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已经换了衣服,又一直没有正面对准监控摄像头——”

这是她和傅展一直亲密贴靠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互相遮挡。傅展说,“智能人脸捕捉与分析。所以我猜是美国——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换了衣服,什么都换了,却还是被找到,倒推回去的话,一定是看了监控录像,用人脸识别技术在数据库里对上了人,再通过同样的捕捉技术找到了他们。李竺一直把脸藏在傅展怀里,她知道傅展也很小心,顶多露半个侧脸给镜头——这样都能找到。

虽然依旧在人群中,但她有种自己被剥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对方掌握了这么多高科技手段,他们连猜都猜不清楚,该怎么办?

“大使馆不是已经有人来现场了吗?”她本能地想到官方力量,“也许我们可以——”

“到场的也就是一个事务人员,忙着协调航班和清点人数,和机场交涉给本国人要补给。”傅展显然已仔细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小伙子的土耳其语说得很好,但我肯定他不是对外武官。”

李竺知道,一般大使馆的武官都是半公开的情报人员。——但对他们来说,一个大使馆的内部人员至少比没有好,她说,“至少,如果对方能看到我们和大使馆的人交谈,并且给他们一点东西……”

她很小心地不流露出指责:如果就把东西(目前还没研究过,她猜是u盘)留在那里的话,或者更进一步,如果主动把东西给那些人的话……也许指望对方因为这善意的表现放过他们不太现实,但傅展直接拿走u盘,却是直接把双方的立场推动到了无可挽回的敌对,也把他们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傅展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浮上一丝嘲笑,他也比以往浮躁,严厉直接透到语气里。“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吗?我们和james在洗手间独处了那么久,你觉得他们不会多想吗?”

李竺悻悻然,傅展看她一眼,捺下不耐,和缓地再次提议,“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行动,那……”

她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找大使馆工作人员求助。他没继续说,但意思很明显,隐隐似乎也比之前更希望她这么选。但李竺却听得悚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忘形了,居然在傅展面前说了真心话。

他说是让她走,可那个u盘,却根本没拿出来的意思,一直稳稳地藏在他怀里呢。

“我只是有点不理解。”她摇摇头,“我们当然要一起走——你比我懂得多,我听你的。”

这是实话,从政变开始,傅展表现出的应变素质和对敌能力,甚至是对一些军事政治常识的了解,都比她强得多,她听他领导是最理智的选择,某部分的李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说得很自然,并没去想傅展问她要不要拆伙的动机。

“好。”傅展深深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既然要一起走,那就得先听我的——”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首先,你绝对不能去找那个大使馆干事,其次,你也绝对不能上网……”

#

“shit,已经五小时了,他们还没离开人群,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对洗手间产生阴影了?如果是我也不怪他们,我是说,在刚才发生的事之后——k,你的航班呢?再不从机库里挪出来就晚了,我已经看到中国南航的飞机出现在停机坪上了——网络已经恢复,不管你在准备什么,都最好快点行动,否则他们就真的要飞走了。——他们有没有在网络上乱讲话?”

“一个好消息,他们的手机似乎没电了,也没抢占到充电插头。刚才在厕格里没少玩手机,不是吗?”k有些懒洋洋地说,“其次,你可以他妈的好好放下这颗心,他们跑不了——这里可是土耳其,不是他妈的马其顿,中国人的话没那么好使,他们的飞机一定是最后一批起飞的。”

这两个好消息让y的心情好了不少,但长时间盯梢依然让他有些不耐——如果不是两个目标已经相拥着睡着了,他都怀疑自己会因为过长时间未轮换而露馅,“yeah,yeah,随你怎么自夸,我们的机会呢?不管是什么,都给我点什么,我已经快生锈了。”

“想睡了就去吃点药。”k不当回事,但耳机里仍传来敲击声,他汇报道,“我已经选定了一个飞往斯德哥尔摩的航班,就是fu本来要乘坐的那班,上头还有几个空位,这很好,fu要走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的女伴也带上飞机。”

“很好。”y划拉着手机,查看着两人的资料,忍不住说道,“但我得说,真没想到他们会是情侣关系——什么都和他们的老板看齐,不是吗?”

“今天以后,两家公司都得寻找新的高层管理了。”k淡淡地说,“准备好,机场要放广播了,注意动向,3、2、1——”

【预定乘坐jk402飞往斯德哥尔摩的旅客请注意……】略带沙哑的女声从人们头顶传了出来,顿时激起一片普遍的骚动,许多人都从睡梦中惊醒,怔然又充满希望和焦急地听着广播:已经有飞机可以飞了?是否说明局势正在好转?即使不是这班航空的旅客,也因这些消息而振奋,才平息的焦急也因此再度扬起——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

【您预定乘坐的航班正在做起飞准备,请前往c98登机口准备登机,请前往c98登机口配合我们再次登记,另外,本次航班还有少量空座——】这句话立刻带起了一波人潮,原定前往斯德哥尔摩的旅客固然急于去确保自己的一个座位,那些想要尽快离开土耳其的旅行者更是从各个角落狂奔向c98,傅展和李竺也不例外,傅展从沉睡中惊醒,听到一半就开始推李竺,当广播结束时,他们已经跑完了一半路程。

“很好。”y咧嘴笑了,k也满意地发出一声叹息——很显然,傅展和李竺并未意识到航班后的玄机,就像是所有饱受惊吓的有钱人一样,他们决定不惜代价地离开此地。“这就好办多了——跟上他们,你会在c98拿到你的登机牌。”

“枪?”

“带着它。情况紧急,航班组不会想到再做一次安检。”k敲打着键盘,“哦,傅的动作很快,他已经再次check in进了,很好,李的护照信息也被录入——”

为了取信于两个目标,他们动用了公开广播,这么做效果显著,但也带来了少许副作用,汹涌的人潮向c98汇聚过去,几乎酿出第二波骚乱,y在人群中也不免被挤得磕磕绊绊,一转眼就和两个目标隔开,但他们并不太着急,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接下来只需等待时机,被吓得不敢在机场上厕所也无所谓,飞机航行时间很长,他们总有机会。y不会在飞机上动用枪械,他有专门的小玩意儿来针对这样的情况——

“人呢?”好容易摆脱混乱,来到c98附近,他在周围密度甚高的面孔中搜寻一圈,本能地问,不是怀疑什么,只是人性总想偷懒。

“总是这么依赖程序。”k不满地说,但仍开始敲击鼠标,“人流量太大了,识别速度会很慢——”

他沉默了一会儿,y耐心地等着,已经在想任务结束后的休假了,他有23小时没睡,也许上机后应该先睡个两小时——

“等等。”k的语气忽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幽默,变得异常冷峻。y立刻意识到出了状况,他瞪大眼,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游目四顾,宛若被人潮洪水冲击的中流砥柱,猝不及防地孤独,耳旁来回响着k冰冷的声音,就像是潮水拍打岸边遥远的回响。

“程序找不到他们了,用你的肉眼再确认一遍——他们,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来。”

同一时间,傅展对李竺说,又一次把一件新衣服丢到她头上,“穿上,跟我走。”

一晚上时间,那些暴动的士兵像是全消失在水泥地里,和人声汹涌,少了通风系统开始逐渐发臭的候机厅比,屋外的空气清新得叫人禁不住发抖,李竺仍有些害怕,但脚步并未踟躇。

“走吧,我们进城去。”

脚步声带起回响,他们包着空荡荡的黑袍和头巾,吹着清凉潮湿,带着海水味儿的强劲晨风,顶着它走向空旷的停机坪,走进寂静的朝阳,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边缘融化在一起。

第5章 伊斯坦布尔(5)

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老城区蓝色清真寺

一座城市从动荡中恢复过来需要多久?几小时?几天?也许在安卡拉,事态仍未平息,但在伊斯坦布尔,不管何方势力都有共识: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生意。

什么是生意?旅客就是生意,这种生物就像是盲老鼠,嗅觉敏锐又大胆到有些疯狂,政变来临时他们全缩进地洞里,地面上空荡荡的了无痕迹,等到风头才一过去,不满48小时,当地人还战战兢兢,亚洲区还没闹完呢,他们就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带着游客特有的犹豫和没心没肺出现在地下水宫门口,索菲亚大教堂和蓝色清真寺交错的街头,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游船还没开——但应该也快了,只要有需求,就一定会存在供给,伊斯坦布尔有一半以上的人总在琢磨着赚游客的钱,非法的都不放过,更遑论合法的?

“咱们中午能吃点别的吗?我不想再吃kabab了,一顿还行,顿顿kabab,我整个人都kabab了。”

中文是常听到的,中国游客相对于别国更加大胆,土耳其也是这几年新兴的旅游目的地,在蓝色清真寺的礼拜堂里都能听到,这女生没说错,她吃了太多烤肉,这味道像是已经腌到了灵魂里,随着这句触发口令,不知哪里就飘来了隐约的孜然味儿,和空气中浓郁的脚臭味混合在一起,更加让人窒息。清真寺免费借用的头巾和长袍体贴地贡献第三击,陈年汗味香水味窜在一起,没点魔抗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倒下了。

——这倒不怪当地住户,味道的来源一大半是世界各地前来的游客,无数双暴走过一天的脚在空气里永远留下了自己的记号。空旷的大厅踩过无数屏息静气的路人,一个个装着鞋的塑料袋排队路过,在空旷的大厅里发出低低的赞叹,引来守卫的皱眉:这里是他们虔诚朝拜的圣地,但前来观赏的游客却全无敬意。教派禁止偶像崇拜,却依然无法阻挡对艺术的欣赏。

确实是美的,艺术家被压抑的灵感在几何花纹中报复性喷发,和阿布扎比大清真寺比,蓝色清真寺更多了几分历史的底蕴,分明大厅极空旷高挑,但依然有莲花一样华美的吊灯垂在低空,像是从隔邻的索菲亚大教堂借来的灵感,蓝色釉面瓷砖打造出一片惊心动魄的光影盛宴,阳光从数百面小窗中汹涌而入,幻若梦中群星的狂舞,在这里仰视屋顶,你会轻易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这一切分明为人力所作,却带上神性光辉。

“纵观全球,你会发现最伟大的建筑都和宗教有关,”在清真寺角落,一个金发男人很随意地对旅伴说,他手里拿着一顶鸭舌帽转来转去——寺庙内出于礼节应该摘帽。“说到底,对死亡的恐惧和疑问就是人类的终极问题,这也许是所有生物奋发进化的动力——个体将凋亡,但基因永存,这是写在所有智人基因里的终极。我们总在想法设法地把自己留存下去,生物的,文化的,寺庙和坟墓就是往后传递的文明基因。你看,盛唐的宫殿园林都倒塌了,但莫高窟留了下来。”

他的旅伴把头发严严实实地拢在头巾里,她戴的是自己的头巾,一身传统中不乏时尚的黑袍,这在这段时间是保险的装束。他们对话的声音不大,只说英文,对外声称是abj,日裔美国人。

“是的,非常有道理,”宫口安娜心不在焉地说,眼睛始终盯着kabab味女孩的随身背包,男朋友投来疑惑一瞥的时候又迅速装作没事,其实不是很成功,不过好在他们说英语,不像本地人,男游客几经斟酌还是没把警戒升级,只是威吓地提了提裤腰带。

“走吧。”青山亚当抓住胳膊把她领走了,走的远了点才说,“没机会了——那男人肯定把护照、银行卡和大额现金全都藏在裤裆里。”

刚才他们一直在这对游客身后转悠来着,宫口安娜发出作呕声,青山亚当倒很镇定,“你该庆幸不是踩在鞋底——搞不好之前就一直那么藏着,只是今天预算到进清真寺,需要脱鞋。其实,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很有效的防盗手段,尤其适合现在的土耳其,至少他们刚就成功地防备了心怀不轨的小贼。”

经过一晚的缓冲,他比之前自如了一些,还有闲心开玩笑,李竺白他一眼:为了混淆摄像头,也为了更入戏点,傅展把头发染金了,其实他还要更黑点才像美国亚裔,现在还有些过分白净,不过,他天生就有一种才能,即使顶着一头突兀的金发,看着也还是很自然。这如鱼得水的才能让他眼也不眨地就适应了环境,就算是对这空气仿佛也甘之如饴。(去过印度教寺庙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味儿了——青山亚当)

“现在出来的都是老鸟,”李竺不同,她现在迫切想走到开阔地带吹吹凉风,“估计没希望了——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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