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卫家村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出来干活了,余锦瑟回去的时候自然是碰见了不少人。
她在外面向来是个乖巧守礼的,见了人都笑着叫人,以前村里人都是高高兴兴应了,后来就算出了那事,那些个人面上也是会给人过得去的。
可今个儿却是分外不同,村里人看着她似是看着洪水猛兽般,眼下嫌弃之意甚为明显,见了她也低头不语,甚而有些个人还慌忙回自家院子里去了。
余锦瑟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她这疑惑也没持续多久,甫一到家门口,她就明白了。
卫芊芊远远地见着余锦瑟了,本是悠闲倚在门口的身子顿时立起来了,她将人送往牛头山上的时候还真没想过这人竟还能回来。
她有些慌了,看了看四周放缓了步子等着看热闹的邻里,又想起了前日母亲教她说的话,顿时硬气了不少,讽刺道:“哟,这不是姐姐吗?姐姐,你去了那牛头山,我以为你就不会回来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大声,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余锦瑟气得是浑身颤抖,分明是这歹毒的女人将她给送到了山上,那简直是想要了她的命。
卫芊芊见余锦瑟被自己给气着了,更是有了底气,又将自家母亲教她说的话拿出来说了:“不过是因着你不听话,娘说了你两句罢了,你就闹脾气说要离家出走,最后竟还是去了那土匪窝子的地盘……”
最后的话,自然是不言而喻。这外面看热闹的人也是越聚越多,之前他们就听余锦瑟的继母宋氏哭诉了这些个事儿,如今听着,更是对余锦瑟指指点点的。
余锦瑟以前也没觉着自己这继妹颠倒黑白的本事有这么好啊,看模样是自己那好继母知晓自家儿女做的这番好事后,好好教了他们一顿了。
她这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自家那好继母就闻着声儿出来了,一见到余锦瑟就迎了上来,带着哭音斥道:“你这娃子,终于是晓得回来了,你……你也不想想娘是如何担忧,更别说你的父亲了。为了你,他都两日不肯同我说话了,说我不该说你……”
这话摆明了就是说余锦瑟是如何不听话,而她此去那土匪窝里也是自己愿意的,就是她不检点。
村里人看余锦瑟的眼神是愈发不好了,还低声说着些闲话。
一旁的吴氏听了这话是不乐意了,这余锦瑟是她看着长大的,余锦瑟生母生前也是同她极好的,这会儿更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锦瑟这娃子向来是好的,大家伙儿也是看着长大的,怎么能听人说两句就胡乱说起话来了?以后锦瑟还是要嫁人的。”
吴氏是个直肠子,又是个重情义的,有什么说什么,村里人听了她这话都纷纷住了嘴。只是还有些嘴碎的婆娘嘀咕着又说了两句什么,倒是听不大清楚。
余锦瑟性子平日里看着软,其实也是个不服输,倔的。既然他们不给她情面,她也不顾忌那些个事儿了,当即回道:“我会去那牛头山,还不是拜你这个好妹妹所赐?若不是你将我扔到山上去,我至于差点被狼给叼走了吗?”
她也不是个吃素的,又低了低头,似是还惊惧交加:“我在山上战战兢兢呆了一晚,好不容易逃了回来,竟还被你们这般指责。你们就欺负我娘死得早,当时……当时我就该随了我娘去才好……”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是乡里,听了这话都开始心疼起余锦瑟来,大家伙儿也都忆起了她那个好看脾性又好的生母来。
其实,他们也是知晓卫芊芊这个姑娘的,平日里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若余锦瑟说的这些个话是真的,那可真就不是一般的歹毒了,是决计不能娶回家做媳妇的。
况且,这宋氏也向来不是个安分的妇人,也是心狠得很。要不,前段日子她也不会逼着余锦瑟这小姑娘去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了,平白糟蹋了这姑娘的名声,是谁都不敢娶了。
在场的妇人在心里频频摇头,有儿子的想着要回去好好提点提点自家儿子,没儿子的就想着去跟自家亲戚说道说道。
余锦瑟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反应,她是忍了够久了,要不是他们将她给逼急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些个话的。
她以前忍着,是因为想着这是她的家,充满了儿时幸福的回忆,加之父亲也不容易,她希望家里能够和睦,让父亲少操些心。最重要的是自家生母在死前对她的殷殷叮嘱,叫她要好生孝顺父亲,以后有了继母也要好生听继母的话。她这才一忍再忍,可这并表示她余锦瑟就是好欺负的!
吴氏知晓余锦瑟平日里定然是受苦了,可是也只能暗暗帮衬着一些,毕竟是旁人家的事儿,可她真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当下就怒道:“卫丰家的,锦瑟好歹是你的继女,你睡的那床还是她娘睡过的,你这样待她,也不怕锦瑟她娘晚上来找你吗?”
吴氏这话说得委实难听了,村里人对死人都是相当避讳的,她此话一出口,大家都纷纷觉着他们家怨气会不会太重了些,有些人都开始拉着自家人走了。
也有些人和稀泥的,说了句两头不得罪的话的,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这事儿也就完了。虽说他们也觉着这宋氏实在不像话,可当着她的面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谁也不想将邻里关系闹得太僵。
而一旁的杜氏向来是个沉稳的,脑子也机灵,在村子里跟吴氏也是最好的,这会子却也是有些忍不住了:“卫丰家的,锦瑟这丫头对这个家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平日里活也没少干,你也好好管管你女儿。”
宋氏当下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她从来都觉着这丫头不简单,平日里见她一声不吭的,说不得比她家芊芊还要厉害些。她家芊芊是个什么人,她自是清楚的,脑子是一点儿不像她,倒是跟她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的蠢笨冲动。而这丫头,是个能忍的。
如今这不就瞧出来了吗?她恨恨地瞪了一眼余锦瑟,却是一瞬即逝,带着哭腔又道:“我冤啊,就说后娘难为,我是成日里对她陪着小心,生怕让她觉着我对她不好,到头来竟还是落不到好。”
若是今个儿她不说这些个话,村里人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看她了,自家儿女自也不好嫁娶了。想到这儿,她就恨不得揪着自家这对讨债儿女好好教训一番,当真是没脑子。
余锦瑟还真是不晓得宋氏脸皮竟是这般厚,竟好意思说出这些个话,她也不是个好欺负,仍是低着头,带着颤音,似是已经哭出来了。
“我晓得的,你对我……也算是好的……我每日不过洗洗碗,去田地割些猪草来喂鸡鸭,再喂喂猪,然后就是去山里捡些柴罢了……不及爹爹辛苦,总是去田间劳作,我也只能给他帮些小忙。我知道你很忙,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们,可……”
这话说完,村里人看宋氏的眼光更是不好了,这余锦瑟不过刚满十五岁的时候,这后娘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家继女要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哪里会对她有多好啊?这就算了,还什么活儿都让她做。他们家也不是没个男丁,虽说她跟卫丰生的儿子不大,可她不还带着一个儿子来吗?也没见她让自家儿子下过田啊!
恰巧此时,在田里干活的卫丰也回来了,一看自家院子外面围了好些人在那里窃窃私语,又看见了站在里面些的余锦瑟,面色瞬时变得铁青。他可是听宋氏说了,不过是说了她两句,这孩子就闹着要去土匪窝里去给土匪生娃,村子里也传遍了,可把他老脸给丢尽了。
大家伙儿见卫丰来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也不看热闹了,差不多都散了。
吴氏和杜氏不过是个妇人,卫丰是个爷们儿,跟她们家丈夫又是平辈儿的,方才那些话她们自然也是不能说的,只临走时劝道:“闺女回来就好,好生跟她说。”
说完,不放心地又看了眼一旁一直垂着头的余锦瑟,叹了口气,也就转身走了。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余锦瑟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可说到底她们都是个外人,也管不了,只能私下帮衬一下。
宋氏见自家爷们儿回来了,当即就变了脸色,气冲冲道:“卫丰,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当真是演的一手好戏,大家伙儿都说是我的不对了,分明是她不检点。”
卫丰没说话,只是瞪了宋氏一眼,宋氏被这一瞪,也知晓自己在外面失言了,当即闭嘴不说话了。
卫丰这才回头不咸不淡地对余锦瑟说道:“还不快回家?”
余锦瑟没说话,垂着头进了院门,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父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宠着她的父亲了。而她方才说那些个话是真的被气着了,她不想忍了,而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事情,她是没有想过的。
进了屋,宋氏还想说什么,卫丰又是瞪了她一眼,见她将到嘴的话吞下去了,才对站在门口的余锦瑟道:“你搬去山上住吧!”
余锦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瞠大眼,就那般直愣愣地看着自家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