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被灯光晃得头晕。
陈嘉穆叫了声,“林老师?”
奇怪的事情经历多了,林炎甚至都开始习以为常了。萧越还没做完手术,林炎什么都不愿想,于是敷衍道:“能有人凭空出现,怎么就不能有人凭空消失?等你萧哥醒了再说吧。”
陈嘉穆问道:“林老师,您能记住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我可以找人画个画像,确定他的身份。”
林炎低下头,手肘撑着膝盖,“我没看清。”
陈嘉穆坚持,“要是能记住细节也好,可以让我们同事先画着,没准您看见画像就能想起——”
“我说了,我没看清。”林炎打断陈嘉穆,语气虽然平稳,但已将终结话题的意愿表达得足够明显。
陈嘉穆立刻顺从,“哦。”
隔了半晌,林炎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陈嘉穆道:“萧越为什么急匆匆到实验室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陈嘉穆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萧哥要过去,但就在萧哥去实验室之前,我跟他说宋教授的手提包被盗了,他知道之后就去实验室了。”
林炎记得那天在飞机上,宋文雍确实有一个褐色手提包。林炎皱起了眉,“什么时候被盗的?”
陈嘉穆摇头,“不知道。我在检查盘点的时候发现的。”
林炎努力集中精神,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思考。宋文雍的东西丢了,萧越就跑来章鱼实验室,这说明两件事情:第一,平行空间的人在找东西,而那个东西,很有可能在宋文雍身上;第二,萧越猜到了他们在找些什么,并且也猜到,他们的下一站是章鱼实验室。
至于他们想找的东西,那个来自第二空间的“萧越”已经将答案透露了。
时光机。
只是,时光机应该是个很大的东西,不可能藏在宋文雍的手提包里,所以宋文雍身上一定藏了什么重要零件,比如……比如之前林炎所想到的那个,穿越时间所需要的“定位”。
一个在时间行进过程当中,带着宋文雍及整架飞机的人准确穿越到特定时间点的,锚点。
林炎长出一口气,“尸体和他们的个人物品都是你们的人搬运的,这是出了内鬼。如果你抓不到人的话,能让我看你们的监控记录么?”
陈嘉穆为难道:“国安部内部的监控记录……您要是想看,我得去申请。”
林炎望望手术室的门,“现在萧越……我们总要把他想做的事情完成才对。”
陈嘉穆很懂事,“我知道,林老师。那我回去申请,申请下来我再联系您。还有其他事情吗?”
林炎将视线转了回来,“我能看阚教授的研究记录吗?”
章鱼实验室藏着太多秘密。如果阚闻海的研究成果就是第二空间的目标,那么他们没必要害那么多人,兜那么大圈子,直到现在才浮出水面。甚至不止阚闻海,就连宋文雍的遁世归隐,林炎直觉其中也有隐情。毕竟即使真如萧越所说,阚闻海已经去世,那么既然章鱼实验室有两位主人,为何这样一所投入极大的实验室会被关闭,而不是由宋文雍接手呢?
陈嘉穆更为难了,“这……倒也不一定完全不行,但,但是可能得国安部十多个人签字……”
林炎从不是个愿意让他人为难的人,但这次却没有退让,“那就让他们签字。”
如果已经成了任由国安部拉入局中的棋子,那么作为棋子,至少应该得到一定的知情权。
陈嘉穆说:“好。我回去问问。”
“还有,”林炎注视陈嘉穆,“你知道章鱼实验室当年为什么关闭吗?阚教授……现在又在哪儿?他还在为国安部做秘密研究吗?”
陈嘉穆迟疑道:“章鱼实验室为什么关闭我不知道。阚教授……”说到这里,局促了些,凑近林炎压低声音快速道:“这件事情其实我不应该知道,但是我听说……阚教授已经去世了。”
和萧越说的一样。
林炎不动声色,“因为什么去世的?”
陈嘉穆转着眼珠想了想,“好像是生病……?”又赶紧哭丧着脸摆摆手,“林老师您真的不要再问我了我不应该知道的我我我都是很偶然很偶然的时候偷听的。”
林炎作罢,“行了行了不问了。啊对了——”
陈嘉穆一听见林炎这个句式,更紧张了,生怕林炎又问出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
林炎试探着说:“刚才萧越迷迷糊糊的时候,把我当成了其他人。他……是不是有心上人?”
陈嘉穆挠挠头,“根据国安部八卦,萧哥很久以前好像有过一个喜欢的人,一直都没放下。但是后来就没有然后了,也没人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萧哥从来不肯提。”
像是有铅灌进心里。林炎沉沉应了一声,“哦。”
陈嘉穆见林炎没再提问,松了口气,“林老师,那我先回国安部了?”
林炎猛地想起最后一件事,“你在实验室看见我猫了吗?”
陈嘉穆奇怪地问,“林老师你养猫了?我们没看见猫啊?”
大概是小黑煤球又躲在哪个角落睡觉了吧。只要陈嘉穆没说发现猫的尸体,那就应该没事。林炎没再多说,只道:“那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停了一下,又说:“我捡了只小黑猫。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可以过去看看。”
陈嘉穆离开没多久,手术结束。林炎守在萧越病床边,看着萧越安静沉睡,心中五味杂陈。
林炎知道萧越有秘密,林炎甚至因为这些不可言说的秘密而无法全然信任萧越,可萧越为什么要拿命保护他。
这样的情该怎么还啊。
又过了段时间,露娜打电话来,原来这家医院她进不来。林炎出去将露娜接进来,一大一小坐在萧越床边,大眼瞪小眼。
露娜难得这么安静,林炎甚至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露娜,可别这架势把孩子吓坏了。两人对坐无言,林炎清清喉咙,压低声音安慰道:“放心吧,医生说你爸爸很快就会醒了。”
露娜扁扁嘴,没说话,跟快哭了似的。
林炎这一天又闯密室又k书,用脑过度还担惊受怕,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起来。正当林炎有些神思涣散,露娜突然站了起来,“爸爸醒了!”
林炎顿时清醒,看看萧越,又看看监测设备,“还没醒。别着急。”
露娜执拗地说:“醒了。”
露娜的确没说错。又过了大约半分钟,萧越终于抬起沉重睫毛,渐渐苏醒。
露娜这才没那么紧绷,歪着头打量萧越,“做完手术这么快就能醒?areyousnowwhitemeetinghisprince”
说罢,古里古怪睨了林炎一眼。
林炎被看得发懵,不禁寻思这是个什么修辞,难道他现在已经跟年轻人有代沟了?萧越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回答露娜。林炎没再琢磨露娜那修辞,出了病房去叫医生。
医生检查之后,盖章萧越一切状态平稳,林炎和露娜这才暂时真正放下心来。门被从背后轻轻合上,林炎垂下视线瞅着萧越,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萧越安静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上连点血色都没有,就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地下管廊躲蝙蝠时第一次,科研院大学做病原检测时第二次——虽然当时萧越距离最近,可周围武|警是有防护的,只有萧越连防护都没有就冲过来。这次是第三次。
萧越已经救过林炎三次。
林炎心里难受得不行,踌躇半晌,却只问出一句,“疼不疼?”
萧越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林炎,“疼。疼死了。”
只要萧越别再粉饰太平,强撑着说什么没事死不了,那大概才是真没事了。林炎暗自舒了口气,嘴上却没饶萧越,“疼死活该。你不要命了?”
被林炎呛这么一句,萧越反倒轻笑出来,“你说要是挨了这么一下,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办?”
萧越虽然声音有些低哑,可总算能说出完整句子,也没再像刚中枪那时候气息微弱。林炎假装没当回事,故意呛萧越道:“生死也不算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每年在你忌日,去你坟上弹琴。”
萧越撑住手肘,想坐起来,“我可谢谢你了。”
林炎一见就急了,赶紧扑过去按住萧越,“你干什么你?”
萧越刚受过伤,林炎扑到床上按着萧越并不费劲。萧越仰起眼神与林炎对视,鼻尖相距不到十厘米。林炎被萧越这么一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舔舔嘴唇。
萧越喉结动了动,“不干什么。”
林炎确认萧越不再造次,这才将他放开。
萧越瞄了眼墙上的挂钟,“很晚了,你送露娜回去吧。”
露娜原本安安静静待在一边,一听这话,嗖地抱住心电仪,就跟全身被钉住了一样,可怜兮兮对林炎说:“我不走!爸爸只有我了!你又不陪他待着,那我要陪着爸爸!”
萧越的确……也只有露娜了。上次萧越在林炎宿舍休养,林炎就问过萧越,万一他家里人找他怎么办。那时候萧越回答,他家早就没有人了,只剩下他一个。
林炎赶紧哄露娜道:“谁说我不陪他待着了?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回来陪他好不好?”
露娜眼巴巴看着萧越。
萧越叹气,对林炎说:“别听她的。你这一天也够折腾了,送过露娜之后就回去歇着吧。等你们走了,我就继续睡觉。”
林炎想了想,“也好。我明天可能会去国安部,不一定什么时候来看你。”
萧越问道:“去国安部干什么?”
林炎将萧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替你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露娜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林炎打车将露娜送到小区门口,心说萧越这闺女虽然幼年流落在外,总算应该没遭什么罪。
车已停下,露娜背好书包,本要侧身去开车门,却又转了回来,问林炎道:“你是不是该对我说晚安?”
林炎笑笑,“晚安。”
露娜撅着嘴巴,似乎很是不满,“就这样?”
林炎没太弄懂露娜的意思,“不然呢?”
露娜认真道:“我爸爸会说晚安宝贝,然后我会说晚安爸爸。”
林炎被露娜的认真模样逗笑了,“那你刚才怎么没让你爸爸跟你说?”
露娜没再说什么,转身下车,但林炎明显看出露娜不太高兴。
林炎无奈地摇头,“这小丫头。”然后在手机上更改行车路线,设置目的地为科研院大学北门。
虽说林炎可以理解在萧越受伤的时候,露娜将他当做心理投射,可露娜也是个大姑娘了,林炎与她非亲非故,这么说话不合适。
露娜跑进小区大门,又回过头,眼看载着林炎的车消失在灯光流转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