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商场，林炎都始终保持匀速脚步以及绝对安静，就跟丧失了说话功能一样。
因为林炎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本来只是计划出门找点吃的，怎么找着找着，萧越在大街上能捡个闺女？这种私人问题无论放在任何场景之下都不适合瞎打听，萧越不开口，林炎就决定一直装死下去，假装刚才烧烤店门口的一切都没发生。
“喂！”一直跟在林炎半步之后的萧越打破沉默，“走那么快干什么？”
林炎停住脚步，回身，“快吗？”
萧越将那半步赶上，与林炎并肩，两人一起向前踱步。“还说呢。我不叫你你再往前冲冲都能起飞了。”
“哦。”林炎寡淡无味地回应一声。
萧越低垂睫毛，瞄林炎一眼，“看见我闺女，林老师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小朋友看见林老师这样不热情是要不高兴的。”
萧越可真行。
还敢主动提呢。
在那出父女相认的戏码精彩上演之后，林炎自动闪避开来，以免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露娜仰头问萧越一些什么，萧越低头回答，然后露娜上上下下将林炎打量好几遍。距离太远，林炎只隐约听到，“……将你……现在他已经……”，“……那你还不赶快……”之类的只言片语。
萧越和露娜说了很久，最后露娜撒娇似的去抱萧越，下巴在他身上蹭了半天。萧越拍了拍露娜头顶，眼神是林炎此前从未见过的温柔。最后两人松开，露娜说了声，“爸爸再见。”
萧越回答，“去吧闺女。晚点爸爸去找你。”
露娜跟萧越挥手，视线又在林炎身上停留半晌，然后转头拉着书包带子噔噔跑过马路。萧越这才走向林炎，若无其事说：“走吧，吃东西去。”
商场的流转灯光之中，林炎一言难尽地望着萧越，“我又不认识小朋友，小朋友哪儿会在意我。你要是想让小朋友高兴其实你不觉得你应该去陪陪你……失散多年的女儿吗？”
萧越的理由很充分，“我饿了。”
林炎无语片刻，“你饿了你就陪她吃饭去呗。我回学校吃食堂也行。而且，”林炎结巴一下，语无伦次，从小到大第一次犹如陈嘉穆附体，“而且遗弃儿童是犯法的，你这——”
林炎着实意想不到，第一次见面义正词严告诉他不能用非法药物的萧越，竟然有一天需要他来科普遗弃儿童犯法。
萧越看起来心情好得要命，伸出手臂揽住林炎肩膀，将林炎拖着往前走，“我没有遗弃她。我永远都不会遗弃她。当年……算了不说了。”大概是又想起露娜，不自觉笑了出来，“总之我家孩子现在回来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林炎在心中算了半天数学题。萧越今年二十九，露娜看着能有十四五岁，那么……
林炎算来算去也没算明白，好奇的猫抓心挠肝。趁着萧越心情好，林炎不动声色八卦着，“她是你生的吗？”
萧越本还搂着林炎，听过这话一侧头，差点撞上林炎的鼻尖。于是萧越松开手臂，反客为主地送给林炎满脸问号，如同林炎问了个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三一样的愚蠢问题，“当然不。”
林炎一想也是，萧越一个男的怎么可能有亲自生孩子的功能，遂改变措辞，“那我换个问法。她……是你的生物学女儿吗？”
萧越一眼就看透林炎这弯弯绕绕，也没跟他计较，“玩什么文字游戏呢？这个问题和上个问题有区别吗？都说了不是了。我能生出这么大一闺女？”
十四五岁的闺女，还不是亲生。林炎知道再问下去可能就真会触及萧越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于是及时刹车，改变话题，“吃什么？”
萧越说：“不知道，逛逛看吧。”
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排着长队。林炎瞅了眼招牌，跟萧越说：“这家奶茶店好像挺火的，我听学生说过。他们还有专门从五道口跑过来买这家奶茶的。”
萧越对奶茶没什么兴趣，但是既然林炎提了，萧越就也顺着林炎的话，“来都来了，尝尝。”
林炎被拐着弯的队伍劝退，“人也太多了。”
萧越拍拍林炎的肩，“没事，我去买。你到楼上转转，看看想吃哪家。哪家贵挑哪家，就当在下谢谢林老师前几天在那种情况下都忍着没把镇静剂扎下去。”
林炎噎住，“你怎么知道？”
萧越神秘一笑，“受过那么多特训，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
萧越说完，就去奶茶店排队了。林炎信步走着，再往前一段是一家面包店，有刚新鲜面包出炉，周遭弥漫着甜美的麦香气息，店员将一大托盘胖胖软软的面包放在货架上。林炎走到面包店门口，一时停住。
可让林炎停住的，并不是面包香气。
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这个女人中等身材，中长卷发，提着米色手提包，身着职业装，看打扮应该是有些年纪。那双被林炎盯住许久的红色高跟鞋嗒嗒踩在地上，与米色手提包串联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记忆一闪而过。
“你好。”
莫名的冲动让林炎上前两步，拦住女人。
女人脸上已经有些皱纹，即使保养不错，神采奕奕，林炎直觉也猜她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女人乍被拦路，微微惊讶，但还是对林炎笑笑，“请问有什么事吗？”
林炎看着她。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如同水流流淌。林炎与女人静止在水流之中，像是停滞在时光中阻隔溪水的顽石。林炎一向自认记忆力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林炎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
可林炎觉得女人的装扮很眼熟。眼熟到林炎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包和她的高跟鞋，竟然有点想哭。
女人见林炎发呆，拦着路不肯让开，极有耐心地又说了声，“你好？”
鬼使神差一般，林炎开了口，“你有孩子吗？五一路小学陈经纶中学？鸡蛋过敏不吃葱花香菜，西红柿只吃炒的羊肉只能忍受不超过三口？”
女人顿时愣了，“你，你是……？”
林炎猛地回过神来。
在商场里拦住陌生人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实在是太离谱了。林炎倒退两步仓皇道：“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匆匆转身离开，将女人的呼喊远远甩在身后。
林炎跑得很快。电梯还要等很久，所以林炎走扶梯，大步向上跨着，转眼就上了几层。自天井俯瞰，人潮拥挤，林炎大口喘着气，就好像被夺走了许久呼吸。正当林炎想找一家餐厅躲起来，萧越的电话打来，“林炎，抱歉，国安部出了事，我可能不能跟你吃饭了。”
如果在林炎认识的人当中，有什么人可以轻而易举查到他人资料，那么那个人只有萧越。
林炎瞬间的想法是，不能让萧越就这么跑了，于是赶忙道：“什么事……能说吗？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萧越想了想，说：“你在哪儿？走吧。”
停尸间中，白色被单被撩开，露出一张眼睛微睁的男子的脸。
法医小伙跟在萧越和林炎身后，正在呜噜呜噜吃三明治，“老刘击毙的。他那天想跑，还贼能打，差点打得老秃把肠子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你说老刘咋整？”见林炎朝他手上的三三明治瞥了瞥，热心地问，“咋的，你也要吗？我晚上没吃饭，饿死了。”
萧越问，“什么三明治？”
法医小伙说：“黑椒牛柳。”见萧越没拒绝，就到隔壁又拿了两个三明治，给萧越和林炎一人一个。
林炎随手拆开，边吃边观察delta的颅骨，“有脑损伤吗？”
法医小伙说：“没有。就老刘那一枪，一击毙命。”然后颇为佩服地道：“林老师您可真厉害，这要换了别人进这儿，都得哇哇吐。”
萧越也把三明治拆开，咬了一口，“我们已经查过了。delta，本名王德强，是个化学老师。但是……他的背景很干净，找不出任何问题。老刘说他能打，但根据调查，他没学过散打或者搏击或者其他什么，甚至没有健身习惯。而且之前我们猜测这些是和……”顾忌法医小伙在场，模糊措辞，“欧洲的某些组织有关。但是他在五年之没有出国记录。五年之前也只去过日本和新加坡，都是旅游签证。”
林炎直起身来，“没有脑损伤。”
萧越立即明白林炎的暗示，“可以试试。但是你别告诉我，你又想亲自做载体？”
林炎敷衍道：“问题不大。”
“哦对了，”法医小伙突然想起什么，噔噔跑到隔壁，又跑了回来，手中拿着透明密封袋，“王德强的私人物品，你们拿走吧。颉哥这才刚放出来，嘉穆挑不了大梁，唐薇薇又出了这样的事，萧哥七部现在也只有你了。”
林炎一眼就注意到密封袋中的脊椎手串，快步上前，“这个……？”
萧越与林炎迅速对视。
像是有什么谜底乍被揭开，林炎想抓，却总觉得还差了点，“你说他的背景没有问题。
“万一……是真的没有问题呢？”
萧越将密封袋举起，对着灯光看了看，“等我去把上次那条也找出来。如果这些骨头可以藏匿信息，那么这所谓的‘delta’很有可能是替死鬼。对了，”放下密封袋，问法医小伙，“唐薇薇呢？”
林炎这才想起之前法医小伙那话，“唐薇薇怎么了？”
法医小伙把三明治包装纸往口袋里一塞，撩开屋中另一具尸体上覆盖的白被单，“在这儿。一枪爆头”然后手忙脚乱地又把包装纸掏出来，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密封袋，“现场只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个弹壳。不知这弹壳曾受过怎样的力，已经团成一团，缩成小小一块。
唐薇薇头上还能看出林炎之前剃秃的几块区域，子弹正中眉心，即使法医清除血迹，也清除不掉额头上骇人的黑窟窿。
林炎仔细观察密封袋中的弹壳，许久，疑惑道：“这上面的……是指纹吗？”
法医小伙说：“先不说有没有人指力有这么大。如果单看受力角度和印记形状，确实很像手指头捏上去的。但是有一处地方是平滑的，没有印记，而留下的那个——你所谓的‘指纹’，它根本就不像一个指纹。
“它是有规律的网格状。没有人的指纹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