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萧越站在不远处叫了一声，“去看监控吧。”
“哦，好。”林炎答应，合上音乐盒，将音乐盒端端正正放在小桌一角。
事情发生在今天一早。
学生已经吃过了饭，正在活动室中看书和玩玩具。老师拉着堆满礼物的小推车进门，学生见此，开心地将老师团团围住。陈嘉穆解释，“这些礼物是志愿者送来的。老师说志愿者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有时会搞爱心活动，来陪孩子们玩儿。”
萧越俯身，放大画面，“礼物是随机发放吗？”
“不是。”陈嘉穆说：“参加爱心活动的学生不少，他们会一对一地送礼物。不然怕厚此薄彼，有些小朋友收不到礼物，会不高兴。”
林炎看到有些礼物外插着卡片，还有一些没有卡片，包装纸上也隐约能看到字迹。老师一个一个拿起礼物，念着名字，被念到名字的学生就欢天喜地把礼物接过去。
林炎说：“这样看来，是有人冲着你们何部长去的吧。”
何思尧分到了一个粉红包装纸的礼物盒，高兴地抱着盒子走到窗边小桌。打开盒子，里面正是刚才林炎看到的小熊音乐盒。
何思尧摆弄一会儿，摸了摸小熊的头，又拧上发条。音乐盒中的小熊开始转圈。
教室很大，但学生并不多。老师在帮一个小男孩解开彩带，没有人注意窗边的何思尧。
对于有智力缺陷的学生，保持专注有点困难。然而何思尧一直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音乐盒一动不动。就这样过了一分多钟，何思尧突然慢慢伸手拿起桌上的圆珠笔，猛地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老师立刻发现了何思尧的异常，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其他学生也被吓到了，开始尖叫逃窜，只有一个小女孩在不远处坐着，自始至终安静地看着何思尧。
老师跪在何思尧身旁，摇了摇她瘦小的身躯。然而何思尧就像一个被扎坏的布娃娃，软塌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反应。老师摇了几下，动作突然慢了下来，按住额头，身体微微晃动。
林炎看到此处，皱起眉头。
随即，老师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然看向桌上的音乐盒。音乐盒中的小熊还在转圈，老师抬手将音乐盒和礼物盒包装纸通通推到地上，起身踉跄着奔到门外。
“那个音乐盒！”林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屏幕，“刚才我看见那个音乐盒了。”
萧越跟陈嘉穆说：“叫老师过来问话。”又转向林炎，“我们回教室看看。”
两人又回到教室。林炎走到小桌旁，拿起音乐盒。
音乐盒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工艺品店随处可以买到的样式，没多么细致，但也不算粗糙。林炎打开盖子，刚要拧发条——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握住林炎的手腕。
萧越说：“我来。”
林炎知道萧越是担心音乐盒有问题。但既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拧拧发条估计问题不大，所以林炎没当回事，“没关系。”
萧越依然坚持，“给我。”
林炎看了萧越一眼，还是妥协了，将音乐盒递给萧越。
萧越接过音乐盒，向窗边走了几步，拉开与林炎的距离，拧下发条。
随着发条以极慢的速度回转，瑰丽旋律如同化作缠在小熊周身的晶莹色彩，小熊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转起圈来。
那旋律是，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旋律虽然认得出来，可是播放出的每一个音的音准，都带着诡异的偏移。林炎努力集中精神，大步迈过去，“啪”地将音乐盒合上。“别听了。等我带回实验室去。”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陈嘉穆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萧哥，林老师。赵老师过来了，现在就在隔壁。”
萧越拿着音乐盒走出去，问陈嘉穆，“知道这些礼物是哪儿送来的么？”
陈嘉穆对答如流，“已经问过学校了，嘉峪中学的学生送来的。志愿者上周来和这边的学生玩过，这周就送了礼物。”
萧越说：“你先走，去问出来何思尧的礼物是谁送的。我们随后就到。”
陈嘉穆迅速答应，转眼消失在走廊里。
萧越回身向屋里瞅瞅，在墙角捡了个纸袋，把音乐盒丢进去，然后拎着纸袋与林炎来到隔壁活动室。
赵晴看着也就二十四五岁，皮肤白净，中等相貌。大概是早上的惊吓还没过去，坐在小板凳上的赵晴脸色苍白，伸手抱着膝盖，连头都不敢抬。
活动室里没有正经桌椅，赵老师一个成年人坐着小朋友的小板凳，看上去多少有些不太协调。萧越四下扫了一眼，将纸袋递给林炎，走到赵老师身前，盘腿席地而坐仰视着她，“赵老师，我是国安部七部萧越。”
林炎拉开身边的小板凳，放到一边，也在地上坐下。
赵晴犹犹豫豫抬起红肿的眼睛，“你好。”
萧越放轻声音，“你不用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
赵晴又把视线埋在了膝盖里，“今天早上的事情，我都和警｜察说过了。我也不知道思尧为什么会那样。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了。”
萧越的声音冷而轻缓，却带着一种似乎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知道这些话你一定都对警｜察说过。我想问赵老师的是，您听到音乐盒里的声音，有什么感觉吗？”
赵晴猛地抬起了眼，甚至想要下意识躲避。然而小板凳太矮，赵晴重心不稳，差点栽倒下去。
萧越眯起眼睛。
赵晴像是被萧越的眼神吓坏了，手指使劲攥着膝盖处的衣料。
林炎左右看看这两人，想帮忙又帮不上。问话不适合中途换人，可要林炎来说，就萧越那带着些许戾气的锋利长相，再配上极具震慑力的眼神，帅是一回事，吓不吓人是另外一回事。这要是跟他不熟的人，在这种场合确实容易被他吓到。
都不用跟他不熟的人，吓个陈嘉穆就绰绰有余。
萧越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压迫感太强，于是清清喉咙，拽了拽衬衫领口，努力缓和语气，“赵老师，国安部和公安部的区别在于，国安部可以接受任何可能性。所以如果您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和我们说。我们永远接受一切可能。”
赵晴转转眼睛，眼泪啪嗒落下，“我好像，我觉得我好像疯了一样。我过去看思尧的时候，听见音乐盒里的音乐。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我甚至想把思尧喉咙里的圆珠笔拔｜出来，插｜进我自己的喉咙。当时真的吓死我了……我觉得那个音乐盒有点邪门，就把它推到地上了。”
果然。
看来这些话赵晴压根没敢跟警｜察说。
对于想要达到特定目的的催眠，条件是极为苛刻的。音调、音准、旋律，甚至音量，都需要严格控制。大概这个音乐盒也只适用于小孩子，所以赵晴才能拉回理智，躲过一劫。萧越起身，又问赵晴，“我看监控里有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一直在角落看着何思尧。我们能见见她吗？”
赵晴擦擦眼泪，起身答应。萧越在活动室门口的糖盒中拿了个棒棒糖，然后跟随赵晴，与林炎一同来到一间教室门口。
没过多久，赵晴牵着小女孩走出来。
之前的监控录像因为角度问题，林炎并没看清小女孩样貌。现在一看才发现，这还是个模样挺不错的小姑娘，齐刘海，头发很黑，梳成两股长长的麻花辫，穿着泡泡袖的小公主裙。
赵晴告诉小女孩，“柳柳，问哥哥好。”
柳柳很乖地说：“哥哥好。”
萧越咳嗽一声，在柳柳面前蹲下，“应该叫叔叔。”
柳柳专注地看着萧越，笑出一对酒窝，“叔叔好。”
萧越也笑了，“柳柳真乖。”把棒棒糖递过去，“柳柳要吃糖吗？”
柳柳忽闪着大眼睛，“老师说了，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
林炎站在萧越身后，忍不住扑哧一笑。只是笑虽笑着，看这么漂亮的小女孩竟然有智力缺陷，林炎不禁心中惋惜。
萧越一本正经收起棒棒糖，“柳柳真棒。柳柳做得对。不可以吃陌生人的东西。”停顿一下，和颜悦色地问，“那柳柳能告诉叔叔，今天早上在那间屋子里——”向活动室一指，“都看见了什么吗？”
柳柳说：“思尧有一个小盒子。”
萧越顺着柳柳的话，竟然出奇地有耐心，“小盒子好看吗？”
柳柳说：“好看。”
萧越又问，“那柳柳听到了什么吗？”
“没有。”柳柳说着，拨了拨耳朵，“耳朵掉了。”
柳柳耳后，戴着一个助听器。
林炎叹息。
赵晴说：“柳柳早上确实助听器掉了，是后来我们有位老师回去帮她找到的。”
原本还想借此判断音乐盒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哪知柳柳幸存竟然是因为她听不到声音。
赵晴又说：“两位警｜察先生，等会儿马上就打铃放饭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带柳柳回去。”
萧越点点头，“我们也该走了。”又俯身对柳柳挥手，“柳柳再见。”
两人走出教学楼，准备前去志愿者所在的嘉峪中学。林炎问萧越道：“你们何部长家，他那个小孙子，需不需要加派人手保护一下？”
萧越冷哼一声，“人手都是他的，还需要我派人保护他？”
林炎一想也是。
上了车后，萧越边系安全带边跟林炎闲聊，“小女孩真可爱，以后我也想领养个闺女。”
林炎看刚才萧越对柳柳的耐心，就知道他肯定特别喜欢小女孩。但是对于萧越能有这种想法，林炎还真没想到。“中国现行法律是不允许单身男性领养小女孩的——“说到一半，林炎猛然停下，试探着问，“你……结婚了吗？”
这要是说了半天，萧越早就结过婚了，那可就尴尬了。
萧越看傻子似的看了林炎一眼，发动车子，“没。”
林炎纳闷，“婚都没结，怎么先想领养了？莫非你……”
莫非你没有生育能力？林炎适时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将装着音乐盒的纸袋往后坐一扔，转移话题，“倒也不必那么麻烦，克隆一个就行。”
听过这话，萧越脸色冷了些，“中国现行法律不允许克隆。再说了，你要克隆谁，克隆你自己？”
林炎摊手，“有什么不行的吗？”
萧越看了眼后视镜，“养一个缩小版的你自己，你不觉得怪怪的？”
林炎自我代入设想一番，“……是有一点，但是别人的基因水平我不放心——虽然这话有点儿政治不正确，但我还是更倾向于喜欢智力水平高的人类。”
这话甫一出口，林炎突然一愣。好像有什么极快的念头转瞬即逝，但却没有抓到它。
车子缓缓驶向校门。校园广播响起，录音中是个活泼声音，“各位小朋友，又到了我们的午饭时间啦。”
随即，一段熟悉的旋律响遍校园，带着诡异的音准偏离，像是来自地狱的请柬。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