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什么弟弟?”
之前萧越说他家里出过变故,林炎一直以为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大概这段经历实在是萧越所不愿提及的,英气的眉不自觉拧紧,“同母异父。我爸醉心工作,我妈觉得我爸冷落她,就扔下我们跑了。我妈长得非常漂亮,所以二婚的时候虽然不年轻了,找的对象也不错。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仲英韬他爸应该比我妈还小两三岁,在那之前没结过婚。”
别的不说,萧越说他妈妈非常漂亮,林炎心道这话应该没有水分——看萧越的基因就能看出来。“阿姨去找你了。”
萧越刚才在电话里的第二句话,估摸就是这个意思。
过了很久,萧越勉强“嗯”了一声。
仲英韬和萧越差七岁,这样算来萧越的妈妈离开他时,他最多也就五六岁。可即使如此,萧越依然在家中留着妈妈的画架。林炎知道萧越心里一定是有这个妈妈的,只是他心里别扭,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受。
林炎走到萧越身边,半倚坐着工作台,微低下头柔声道:“不想见的话,暂时不见也没关系。你要是担心陈嘉穆问不明白话,我可以去。”
萧越说:“不用。”
林炎顺着萧越的话,“那好。那我就不去。检测仪怎么样了?”
萧越疲倦地揉揉太阳穴,“差不多了。你要是现在也闲下来了,估计今天能搞定。”
林炎从远处拖来一个椅子,在萧越身旁坐下,“你歇会儿,我来。”
两人合作效率奇高,终于赶在天黑时间之前,把三个复刻版检测仪搞定。中途林炎强拉着萧越去食堂吃了顿饭,不然林炎看萧越那个架势,是打算连饭都不吃的样子。
三个检测仪被整齐排成一排,林炎收拾着工作台上的狼藉,“其实公园那个,我觉得意义不大,因为我们并不知道钱敏的准确穿越位置。”
萧越补充,“理论上来说,小巷子里的穿越点,我们同样不知道准确位置在哪儿。但我们已经尽力扩大检测仪的检测覆盖范围了,要是再不行……”
林炎看他。
萧越,“……不行再说。”
林炎噗地笑了出来,“走吧,装检测仪去。”
林炎已在检测仪中内置程序,只要检测到电磁强度剧烈变化,两人的手机就会同时收到警报。萧越将旧电压表放回原处,又拿起三个检测仪,“走。”
林炎正要跟随萧越离开,目光无意落到实验室中的钢琴上。林炎这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在实验室里弹过琴了。自从萧熠袭击,宋文雍出现,萧越仿佛就把实验室当成龙潭虎穴,再不许林炎独自前来。立式钢琴背靠的墙壁上贴着墙纸,林炎眯起眼睛打量着墙纸粗糙的凸起与褶皱,好像头一次注意到这东西有多么碍眼。
整个章鱼实验室里,只有这面墙上贴了墙纸。
林炎盯了那墙纸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头疼。血管在额角突突跳着,像是拿个镊子一挑都能扎出血来,也不知道是听池梦弹琴听的,还是大清早当着萧越的面吃他克莫司吃的。自从上次因为试图避免吃药而让萧越别来借宿,萧越当即拉下了脸,林炎就再也没跟萧越计较过这事儿,并且只要早上萧越在,林炎就吃药吃得完全不需要提醒。
萧越看林炎皱眉,脚步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萧越上次在白板画的画还留着,弹琴的侧影与现下空荡的琴凳隔着距离与角度拼接到一起。林炎看看墙纸又看看那画,恍惚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可还是粉饰太平,故意打了个哈欠,“没怎么。有点儿困。”
萧越轻易被这话骗了过去,“昨晚睡了快十个小时,还困。”
第一个已知穿越点在主实验室外的走廊,第二个在烧烤店外的小巷,只有第三个稍远一些,在钱敏家小区旁边公园的东北角。最后一个检测仪被安置在胡乱压住丛生杂草的石头之后,安置完毕,林炎手头亟待处理的事情也就不剩什么了,于是跟露娜似的蹲在地上问萧越道:“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吃点儿好吃的开心一下?”
萧越伸手把林炎拽了起来,“你想吃什么?挑你想吃的就行。”
林炎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所以只好决定先去商圈逛逛,说不定逛着逛着就知道想吃什么了。华灯初上,夜色朦胧,林炎买了个冰淇淋舔着,漫无目的走了半天之后问萧越说:“要不要试试本帮菜?外面做的肯定比我做的好吃。”
萧越略侧着下巴斜林炎一眼,“敢情你要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自己偷懒?”
“哪儿能啊。”
林炎这句说的有点小声,打开大众点评搜出一家本帮菜。但事实证明任何菜系在入驻外地时都会走形,无一例外。林炎尝了两口,不算难吃,但味道就是带着说不出的怪异,“等你有空来我家,我让我妈给你做。肯定比这地道。”
刚一说完林炎就反应过来,这说的什么话。
萧越理解好了,这话像是同情他;萧越万一理解不好,这话就跟炫耀似的,还不如同情。
随着萧越睫毛一滞,林炎心里跟着一哆嗦。萧越放下筷子,语气平静了许多,“明天我回国安部。”
林炎抬起视线望着坐在对面的萧越,“也该回去了。”
萧越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虽然这次逃避情有可原,但也算是到了萧越逃避的时间极限。再逃避下去,就不是他了。
萧越讽刺一笑,“王劲川都找不着了,我竟然还把烂摊子丢给陈嘉穆。仲英韬说他不记得跟他要时光慢流剂的人长什么样子,我觉得很大概率他没说谎,但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药物外流是事实,他私自服用也是事实,就算到最后不追究他刑事责任,他这个董事长也做到头了。他被我亲自揪下来,你说我妈得怎么想我?”
林炎看萧越一直没吃几口,心想就算要回国安部那也是明天的事,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犯不上今天着急上火。“别想这些了,先把今天过好再说。你是不喜欢这儿的菜吗?要不我们换一家?”
萧越目不转睛望着林炎,眼睛眨也不眨,眼神好像还湿漉漉的,“好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家吗?”
林炎看了看时间,“今天?今天这个点儿回去,家里肯定没饭。我这个点儿回去我也没饭。”
萧越笑了,“逗你的。就这家吧,换什么换。”
两人吃过了饭,萧越送林炎到宿舍楼下,然后开车离开。林炎目送着一路烟尘,上楼五分钟后又重新下楼,手里抓着一串钥匙。
前两天实验室钥匙落到林炎手里的时候,林炎抓紧时间马不停蹄去配了一副新的,防的就是万一需要瞒着萧越进实验室。时间有些晚了,虽然校园北门仍旧热闹,熙熙攘攘,小摊一字排开,附近居民和留校学生捧着颜色各异的小纸盒边吃边聊,但进了校园往实验楼走,就冷清许多。
厚重大门吱呀开启,林炎虚掩大门,摸黑往主实验室走去。
林炎走得很慢。大概是黑暗太久,以至于当林炎打开主实验室的灯,缓了好久才适应这刺眼光线。陈旧的壁纸像是一块已经衰老的皮肤,慵懒而破罐子破摔地扒在墙壁上。林炎从墙壁左下角开始撕,屏气凝神持着力气拽了三厘米——
撕拉一下。
壁纸扯破,断口在白墙上只剩下薄薄一层,看起来仿佛更难继续撕扯下去。
林炎去找了一把刮刀,重进将断口启下来,连带着往上五六厘米的长度,顺着墙壁方向继续拖拽。
随着壁纸脱离墙面,墙上渐渐露出一块黑色。
林炎拿指甲在黑色上抠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尝了尝,“油画颜料。”
所以一整面墙的壁纸,是为了遮盖一幅画?
林炎有些兴奋起来,如同在玩解谜游戏,而这间神秘屋宇即将展示出下一副本的地图,等他解读,等他找出所有秘密。
这壁纸大概实在太老,生拉硬拽有点困难,于是林炎到校门外的超市买了个吹风机,还让超市搬货的小哥进实验室帮忙移开了钢琴。有吹风机加热,撕扯胶水变得顺利许多。壁纸上端林炎是踩着书架梯子撕的,贴壁纸的人在贴上端时明显比贴下端糊弄,即使林炎不吹热风,将上端壁纸掀开也并不十分困难。
露出的仍然是黑色油画颜料。
林炎刮刀与吹风机齐用,一共撕了将近两小时,才终于将这碍眼的壁纸撕了个干净。
壁纸之下是一副黑白肖像。肖像所画的少年有着漂亮生动的眉眼,一绺头发搭在额前,俏皮又慵懒。肖像右下角有个潇洒又张狂的落款,变体英文字母xy,和白板画右下角的花押一模一样。
林炎大口喘气坐在地上,将脏兮兮的残破壁纸扔到一边。
墙上画的,是十五六岁的林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