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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宦 第43节

褚广谏一噎,无可反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之无过,本督心善。”

云卿安款款来时,四下噤声。

而那位大老爷则是将脚底搁在老松树的树窟窿蹭了蹭,仰头闭眼干脆不见不闻放死赖去了。

周围的人皆被挥退,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指望着司马厝迷途知返,却又无不是徒增悲叹。

感觉到在难得的静寂中,那人靠他越来越近,司马厝扯了扯嘴角,伸臂一捞将云卿安带趴在他身上,似是忌惮一般地道:“吊着一口气,以便折磨人是吧?”

不握菩提珠,横陈诛人刀。假仁善,就是立地成佛都渡不了厄。

“留着给你出气。”云卿安眉眼弯弯,偏头时用下巴刮着他的腿根侧,磕撞着那硌人的硬骨,连睫毛都似带了温柔的笑意。

司马厝神色复杂。

好像,他就算是狡兔三窟、行千里路地绕了一个又一个的羊肠远道,也都能被云卿安给带回去,结结实实地栽手里去了。

“总兵,我说与你听。原先从岐山运过来的粮草少说也备了两千石,虽不宜打持久战,但好歹一段时间内兵卒都能吃饱,老人小孩也饿不死。”

云卿安将司马厝那跟老树皮不死不休的脚给掰过来捧在自己怀中,低着头用手自下而上地揉捏按压。

没劝他收敛些有毛病似的臭气性,反倒还乐意惯着。

“物资先是从仓库中调拨,其余都是来自民间,油、木制炮架、石灰、钉子、锄头等,城民参与分派协助。”云卿安笑望着他,“百姓愿意,他们相信你。”

“相信朔边名将的脊骨受倾压而不倒不折,相信得还一片海河晏清,相信虽无厦宇亦有檐屋大堂,有田有米,往来种作。”

司马厝呼吸微滞。

清内鬼绝不可能会手软,但凡云卿安在这关头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司马厝都不可能会放过他,就是不知会可以狠决到哪般地步。

对于他的用意,云卿安却只是看破而不说破。他故意在明面上给出一个机会,设下试探所想要的结果和解释,云卿安便默默地做足了。虽不知是否是装出来的。

“我又不管你这些。”司马厝敛眸,按住了那只自他腿脚往上作乱的手,似是毫不在意,顾左右而言他,口气像是质问又难得地带了些近乎幼稚的气恼,“我只问你,禁购酒水,谁下的令?”

时值冬日,酒水可以取暖,限制民间采购而发放给士兵暖身子正合适。不巧的是正赶上城兵统购,统计发放调拨都工量巨大,司马厝想要就得等上好一会。

“我。”云卿安轻声说,“对总兵不设限,我替你收着。”

暮色来时,替他温酒。

(本章完)

第44章 万骨枯 惜命,不殉城。

羌军兵至,鼓惊生烟,雪暗凋旗。

苍穹阴霾密布,飞鸟俯冲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就绪,放!”随着方信的一声令下,黑箭射出如瀑,羌军仍旧在密压压地涌来,人多势众。

掉落的残破长矛利刃被掩在了泥土和尸堆中,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似是苦苦挣扎的亡灵,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不住地飘荡,几近要淹没这整座关城。

“慎动,以守替攻。羌军厉害的是骑兵,城外一马平川为他们至为关键的优势。出城迎战则难有胜算,利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坚守阵营方为上策。”方信庄重道,生怕身边的云卿安一个冲动乱来便坏了大局。

“本督知晓。”云卿安也不介意,配合地应下。

他们二人皆立于城楼,在这一片蜿蜒峻岭的前沿迎惊涛拍岸。

原先便在壕沟有所布置,插上削尖的木棍,以及撒上铁蒺藜等迟滞敌军前进的东西,大大延长其受箭的时间。

守城以箭守为妙,虽不足以完全抵抗,却是极为有效的消耗阻碍。而此前,云卿安命诸多工匠不眠不休地连夜赶制弩箭,其被众兵守着督促。这多少有些专制,却着实起了成效,尽最大能力地填补了箭楼的空缺。

方信额头的青筋直跳,扣住兵刃鞘柄的手用力得仿佛都在颤唞。他后方的精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贺凛抱臂时刻注视着这边,暂并未多言。

番役迅速应下着手去做。

“本督惜命,不殉城。不过是想在总兵来前给羌军一点彩头罢了。”

“诸位稍安勿躁。”云卿安拢了拢雪鹅氅衣,长身玉立却仍略显单薄,清丽得似能被风摧破碎,神情却始终平静淡然。

“且慢!”云卿安淡望着城下,面无波澜,似乎是对这十万火急的战情置若罔闻,却是又忽然间斩钉截铁地出言制止。

然他的报告声已顷刻间淹没在了城楼上无数人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不断提水浇水而发出的嘈杂声中。

云卿安回过身来,似笑非笑,未同他追究,而是唤了一众听命不二的番役上来,冷声吩咐道:“传本督之命,除却在外城随时待命作战的兵卒,其余凡是留守在内城里的壮丁皆需于半柱香之内,武装完毕提水登上城墙,违令者斩。”

没有人知道云卿安意欲何为,周遭的气氛简直是肃穆得压抑。

只见在番役搬上来的木檑中,其毫不例外地都被打上了逆须钉,混金汁,故而投掷杀敌、砸毁攻城器具的威力也定然随之大增。

方信眸光深沉。

“报!前方近十万羌军主力逼近,覆压百余里不计。”

方信吐出一口浊气,立下决断,“千钧一发不容耽搁,速随本将……”

方信眸光微闪。

城外不远处出现了一队人马,参差的刀剑闪着冷冽的寒光,贴地的马蹄发着沉重的巨响,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如海潮般袭来,令人望而生畏。

“报!护城河之内发现有众多羌军前锋潜入正在试图侵城,可要派人出城迎敌剿杀?”

此时箭雨停歇,已是告罄。

虽是当守,但这么躲着也万万避免不了开战,总得硬碰硬对上的。既是有了敌人潜入,羌军显然是对夺城有了把握、势在必得。若不先把这群玩阴的前锋清理掉,等到对方主力到达之时,我方将会压力剧增,顾及不暇。

在这紧要的关头还敢来横插一脚,方信一时间着急得恼意上头,脱口骂了句粗话。

严寒烈风之下,关城外温度低到水覆城墙转瞬就能成霜化冰,量多之下,函壇关城成为一座冰城也并非不可能。在场无人再说一句多余的话,皆在不遗余力地按着监军的指令做事。

行动果迅疾非常,待城楼之上布置完毕时,只听其下羌军用撞锤冲击城门的巨响传出,脚下的大地也跟着晃了几晃。

传讯兵踉踉跄跄地从城楼跑过,污渍斑驳的面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报!羌军……”

非临时起意,为谋划周全。

他一时间也再难提出异议来。

眼前是摇摇欲坠的城墙,羌军们的囊中之物。却未想结冰的城墙坚硬而光滑,苦苦搭上的云梯翻了一架又一架,滚落下来的兵卒不计其数。

除此之外,更要命的是那带有绞盘的狼牙拍,撞击得他们死伤惨重。

在后方指挥的羌将见此狠吐了口唾沫,转而试图派人另寻途径却始终无可奈何,他这才黑着脸凝声道:“撤,先去回禀二皇子。”

收到失利战报时,封俟仍端坐马背之上,没有多大的神色变化。

倒不急于一时,他们将近十万的大军压城,就算一时半会攻克不下,也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直到听闻前方督战的人是云卿安时,封俟才皱了皱眉,猛地俯下`身揪住通报那人的衣领,逼问道:“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督战的人,是谁?”

“是、是乾国那位东厂督主……”他话音未落就已被封俟甩飞在地。

被一双双不明所以的眼睛看着,封俟强行压了压面上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戾气杀机。

这些个奴颜屈膝的软骨头果真是不可信,姓魏的是如此,云督亦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在背后给你捅上一刀,最是阴险狡诈。

“不仁不义,本皇倒要看看,谁玩得过谁。”····——

“誓死坚守,吾辈与城关共存亡!”方信于城楼中央位置振臂高呼,响应者齐声重若惊雷,守城初胜的片刻喜悦都化为了无尽的高昂士气。

“誓死抗羌……”

在周围一片火热沸腾中,云卿安却是在听了飞奔上楼来的人的禀告后神色微变,疾声喝道:“迅集精锐于城下,破地道偷袭!”

覆于城脚井口之上的七石瓮发出了响声,守候听音者便可第一时间收到警示来向云卿安汇报。

偷袭若成,那么形势便会突发急转,腹背受敌,里外夹击,关城很容易就能被攻破。

众人面面相觑,半惊半疑。

方信微一怔,他经验丰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原先也有派人专门盯着以防万一,不成想云卿安收到消息竟更为快捷,也不知是用何渠道。他一咬牙,二话不说忙带人行动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羌军主力逼近城下之时,炮火投石声伴随着杀声四起,内外交鸣,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不尽的惨嚎,战野肃杀一片,血染大地。

部分的羌军果然是发动了地道突袭,幸而及时采取了对策。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云卿安却是在此时不住地退后几步,似是在逃避着什么,而那一片空白般的无力感仍渐渐朝他席卷而来。

并非不知何由,震耳的声音也慢慢地离他远去了,而他轻眨眼时没能缓解那股干涩,反而越发看不清眼前物,竟在刹那间有些分不清现下究竟是昼是夜。

他却清楚地知道,是该到这里为止了。隐忧成为事实,无以立足。

岑衍被人群推搡到另一边去了,在回头时发觉云卿安有异时,却连惊呼都被喧声压了下去。

督主……他怎么会不知道失了药控的后果,又怎么会不知道劳心劳力的损耗极大,可为何就是不愿多顾念一下自己。

“监军就不考虑一下,同我换个位置吗?”司马厝的声音清冽。

余晖被困于云雾中将溺,泼墨勾勒出的山峰棱角却没有坐视不理,不过是盛了盛光晕,密云便被揉乱了。

云卿安被揽靠在司马厝身上,并没有乱动也没有言语,只那手死死抓着他刚换上的战袍,目光似是凝固般。

不够了。

“替我热好酒,我回来就要看到。”司马厝用单手将云卿安那没骨头似的身子正了正,低头在他耳边道,而另一边手上的冷肃银辉则被转到了身后去。

这人方才还端着一副的坦然无畏、风骨卓绝,不想到了这会被炮响那么一轰,就在他跟前成了这副模样,站着都踉踉跄跄。

司马厝转脸望向城下,俊挺的五官夺目而不灼人,似是骄阳留下了余温。他启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开城门,收割。”

——

千里江山,风景自是各异。而据说,那距离澧都并不多远的淮扬河一带已然有了些许春暖的迹象。

也不知这是否为诱商的噱头,其中真假虽难以辨别,可那催人痒的春风倒确确实实是吹到了那皇城里去,刮进了元璟帝的耳中。

于是,天子便在那位最是衬他心意的掌印魏玠陪同之下辞别,不顾反对劝谏地摞下朝中琐事,浩浩荡荡地逍遥快活去了,这倒苦了一众清流大臣忙得脚不沾地。

“苏大人,您先前要的六部事务簿已然送至,现在可要过目?”来人恭敬道。

“容后观阅。”苏禀辰轻轻抬眼,血丝已清晰可见,“有劳徐左给事。”

“不不不,职责所在怎称劳烦,能为苏大人出一份力实为荣幸。”徐有谅忙谦卑道。

他与苏禀辰共事也有一段时日了,心里多少有着几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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