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李隆基已经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这几日心力交瘁。
总盼望着否极泰来,能等来几个好消息,高力士的禀奏还是打破了他的幻想。
李隆基当即惊坐起,怔怔地注视着高力士。
“安西军……营啸?”李隆基吃力地问道。
高力士神色惶然道:“是,裴周南派八百里快马传来的军报,并在奏疏里自请其罪。”
李隆基深吸了口气,神情愈见颓然:“安西军好好的,为何会营啸?”
“裴周南在奏疏中说,因他是文人,不懂统兵之道,对安西军部将多有严苛,部将不满,在某日操练时与裴周南对峙,裴周南斩了一名将士立威,此举激发了安西军数万将士的怨气。”
“当天夜里,安西军大营便有了营啸,事发时有十几名将士失了神智,对同营袍泽砍杀,后来引发了上千人的失智,在都尉常忠的弹压下,调集兵马将失智的将士当场斩杀,这才遏止了营啸的蔓延。”
李隆基终于听明白,不由恨恨地拍了一下桌案,起身怒道:“裴周南这个无用的庸才,蠢才!坏朕的大事!”
若换在太平时节,安西军营啸虽然也算大事,但也能轻易处置,该罢官,该流放,该斩首,追究责任下去便是。
可是此时是什么时节?是安禄山叛乱,李隆基急待各地节度使挥师勤王的关键时刻,每个节度使麾下的兵马都是他的救命稻草,偏偏此刻,名震天下的安西铁军竟被裴周南折腾得营啸了。
李隆基当年也亲自领过兵,他比谁都清楚营啸是怎么回事,也更明白一支军队若发生营啸,可见士气战力将会低落到何等程度。
这样的军队还能用吗?还能指望他们入玉门关勤王吗?
“安西军伤亡多少?”李隆基阴沉着脸问道。
“裴周南的奏疏上说,当夜安西军死者一千余,伤者两千余。”高力士小心翼翼回道。
李隆基只觉胸中一股逆气翻涌,如果裴周南站在眼前的话,早被他剁成一百八十块了。
高力士接着道:“营啸被常忠弹压后,马上拔营分散了将士,以营团为一伍分开数十里各自扎营,安西诸将每日进驻不同的营地安抚将士,并抽调节府银钱,分赏将士,这才勉强安抚了军心,目前安西军算是平静下来了。”
李隆基沉默许久,缓缓道:“裴周南不宜再任安西节度使了,必须马上换将,否则朕的安西铁军不知会被他祸害成什么样子,大敌当前,安西军不可再有折损了。”
高力士垂头道:“是。”
李隆基又陷入了沉思,安西军换将,谁能担任主帅?
这个问题很难抉择,前两任安西节度使都在长安,一个是高仙芝,一个是顾青。
高仙芝是当世名将,但李隆基已令他领长安十二卫戍守长安城,这个主帅位置甚至比安西军更重要,长安城不容陷落,否则大唐的脸面就丢尽了。
剩下的还有几位将军,比如郭子仪,李光弼等等,但是这些将军李隆基皆有安排,长安城如此重要,以李隆基多疑的性子,断不可能将所有的兵马全部交到高仙芝手上,郭子仪李光弼这些将军都会独领一军戍卫长安。
剩下的人选其实不多了。
顾青那张年轻的脸庞从李隆基的脑海里冒出来。
“顾青,顾青……”李隆基喃喃自语地念叨他的名字。
高力士闻言轻声道:“陛下可是属意顾青任安西军主帅?”
李隆基迟疑道:“此子只与吐蕃有过一战,虽然打得很利落,但终究只有一战,朕实不知他统军的本事如何,叛军已如此张狂,朕拜帅任将不可再轻率了。”
高力士想了想,道:“老奴以为,陛下如今选将,须首重一个‘忠’字,大唐各地节度使数十万大军,合力勤王之下,不愁叛军不平,但若再选个不忠之人,恐生萧墙之变,至于统军的本事,就算差一点也不打紧,李唐终究是正统王道,是为天下人心所向,就算军队打没了,还可再招募……”
“更何况,老奴以为,凭顾青的本事,应该不会让陛下失望,陛下不妨试想,这些年陛下交给顾青的差事,他哪一桩办差了?都是得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毛病,所以陛下才会对这位年轻小子如此看重,若令他领军平叛,老奴以为他不会让陛下失望的,重要的是,此人对陛下尚算忠心,偶有小错,不失大义。”
李隆基情不自禁点头。
自从将顾青召回长安后,李隆基便觉得顾青是个忠臣了,因为他并不恋权。几万人的兵权说放就放,安西一方诸侯的地位说丢就丢,没有任何怨言,丝毫看不出他有不臣的迹象。
“或许……可以试试。”李隆基喃喃道:“安西军营啸之后,士气战力低迷,若遣新将去统领,恐又生变,不如派一个曾经统领过他们的主帅,兵知将,将知兵,整顿士气后,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王师。”
打定主意后,李隆基凛然道:“高将军,马上召顾青进宫,朕要面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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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后,顾青站在大殿内,躬身垂头见礼。
李隆基今日没有多余的寒暄,劈头便问道:“十几日前,安西军营啸,伤亡数千人,你可知道?”
顾青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营啸?”
李隆基脸色阴沉地道:“嗯,营啸。数千将士失智,夜里自相残杀。”
顾青心中忍不住冒起滔天的怒火。
临走前他曾与常忠沈田李嗣业等人商议过,顾青嘱咐他们闹点动静,让天子不得不将他派回安西继续当主帅。
顾青的意思是“闹点动静”,那群杀才居然直接弄出了个营啸,伤亡了如此多的袍泽兄弟,这群杀才是要翻天吗?
李隆基却又解释道:“裴周南上疏长安,此事应是他的责任,朕自会处置裴周南。”
见顾青神情幻变,李隆基缓缓道:“裴周南已不宜任安西军主帅,他马上会被撤换下来,但安西军不可无帅,朕思量万千,觉得还是由你任安西军主帅为妥,毕竟你曾经统领过安西军,知道这支铁军的脾性,朕还听说你在安西时做得有声有色,安西军将士对你甚为服气,由你任主帅,朕很放心。”
顾青心中暗暗提高了警惕。
天意不可揣度,此时他也不清楚李隆基说这番话是真是假,是真心想让他回安西领军,还是故意试探,看他有没有争夺兵权的野心。
于是顾青马上露出为难之色道:“陛下,臣刚回长安,没来得及享受,大唐将星如云,没必要让臣这个年轻人去当主帅吧?”
小心地看了李隆基一眼,顾青腼腆地道:“臣是权贵,想多享受几日奢靡浮华的权贵日子,今日臣还打算去买几个美貌的歌舞伎和乐班……”
李隆基一愣,从来没人将纵情享乐如此赤裸裸地挂在嘴边,而且还公然对他这个天子说出来。
“你……你这竖子……”李隆基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青急忙道:“陛下息怒,陛下,臣虽享乐,也不会耽误差事的,右卫大将军之职定不负陛下之天恩,至于安西军,陛下,臣以为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将李隆基的表情愈发生气,顾青小心地道:“要不……等个一年半载臣再去安西任主帅?来回数千里,太辛苦了,大漠风沙大,极易迷失方向,路上很危险啊……”
“给朕闭嘴!你以为朕在与你商量吗?”李隆基勃然怒道:“今早没听到消息?安禄山起兵叛唐了,他背叛了朕!叛军已过了黄河,正在攻打蒲州城,这些消息你难道没听说?”
“臣听说了,臣一定誓死保护陛下,臣愿为陛下固守长安城。”顾青掷地有声道。
李隆基气得不行,这竖子说得好听,但话里的意思还是不愿离开长安,不愿去安西领军。
于是李隆基忽然冷下脸来,语气森然道:“顾青,你若再抗命不遵,莫怪朕治你的罪了。此时何时,此地何地,还容得你安享权贵奢靡的日子?”
顾青浑身一颤,露出畏惧状,垂头道:“是,臣错了,臣愿听从陛下调遣。”
李隆基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冷冷道:“你明日便启程去龟兹城,朕任你为安西节度使,当初夺去的太子少保,光禄大夫,还有紫金鱼袋,都还给你,回到安西后马上整顿兵马,提升将士的士气,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朕恢复安西铁军的战力,然后开拔入玉门关,进关中,狙击安禄山贼子的叛军!”
顾青躬身道:“臣遵旨。”
忍住心头的狂喜,顾青的表情依然平静,甚至还流露出几分不甘不愿。
随即顾青又道:“若欲统领安西军,臣还想向陛下求一些粮草战马和兵器。”
李隆基冷声道:“长安的粮草已不足,朕无法给你,战马和兵器可酌情给你一些,但朕可以拨你一些银钱,允你在行军途中向各地官府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