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能干出这些无法无天的行径多半来自于他娘的宠溺。
“蕊蕊,你今日当真不在悠铭坊?”
奚蕊吸吸鼻子点头,趁着抹眼泪的当头敛下眼底的一丝心虚。
这还是今天白日季北庭教她说的,若有人问起就一口咬定今日从未去过悠铭坊。
当时她本还有些犹豫,可在见着他的护院如此以物伤人于无形后,奚蕊便放下了心。
虽然她不知道季北庭是用了什么手段抹去了她的行踪,但后来官府的人去查章勉受伤之事时的确没有牵扯到她身上来。
是以,她的心虚不过稍纵即逝,盈满泪光的眼眶恰好模糊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今天女儿本是去琉璃阁买新出的山榴花胭脂,爹爹若不信,阿绫可以去取来给您检验。”
早已看不过眼的奚灵撇撇嘴,翻了个白眼:“五妹妹日日琢磨些胭脂水粉,也不知琢磨出了什么门道。”
“确实不比四姐姐每天舞刀弄棍有所获益。”奚蕊咬唇嘟囔。
奚灵拳头一紧:“你——”
“灵儿。”月姨娘心惊地扯住了她,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奚广平看去。
“好了好了。”奚广平不耐地挥手,“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能不能学学你们大姐二姐三姐安分守己,相夫教子?”
他越想越气:“你看看你们,一个当众悔婚,一个耍刀舞枪不成个小姐样子......”
“......爹,我不耍枪。”奚灵小声反驳。
“你闭嘴——”奚广平桌子一拍,伸出手指指点点,“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们丢尽了!”
......
奚蕊埋头听着奚广平的数落,偶尔抬眼瞥过奚灵对上她瞪圆的眼睛。
她懒得和奚灵这等无脑之人过多牵扯,当下在手帕掩盖下留给她一个挑衅的笑容便移开了视线。
奚灵见此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上去同她打上一架。
哼,娇气包!
她们俩年岁相当,前后只差了几个月,而奚灵向来看不惯她这般矫揉造作的样子。
奚蕊的母亲崔氏是奚广平的发妻,但身子却不大好,是以他早年子嗣十分单薄,也因此抬了月姨娘。
月氏倒也争气,入门的第二年便有了身孕,生下了奚府的第一个女儿,翌年又怀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却始终没有儿子。
奚广平虽然着急却也没再纳妾,直到过了几年月姨娘再次有孕,与此同时崔氏也怀上了奚蕊,他本满怀希望地期待会有一个男孩,却不想依旧是两个女儿。
还是两个最不省心的。
奚广平数落累了,叹了口气:“蕊蕊,你母亲去得早,为父心知对你有所亏欠,但你也需理解为父所做都是为你好。”
奚蕊眼观鼻鼻观心,轻嗯了声没说话。
“你就那般看不上章家的小子?”他自认为这是力所能及范围内能为奚蕊寻的最好人家。
没想到父亲竟会这样问她,奚蕊愣了愣也很清楚现下约莫是最好让爹爹松口的时机。
“章公子仪表堂堂,出身显赫......”
违心言论果然说着都有些胃部不适。
“但却并非女儿良人。”奚蕊低眉顺眼,目光黯淡,“女儿明白男子纳妾实属正常,女儿不愿做妒妇,却也......却也更不想做那进门便要同五六七八个妾室相处的主母......”
奚广平:“......?”
“什么五六七八个妾室?”
“......”
第6章 仕女图
本以为爹爹会因此对她多有劝慰,没想到在听到‘五六七八个妾室’后竟缄默了下来。
“此事爹会去为你讨个公道。”奚广平沉着脸。
奚蕊蓦地抬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这顿晚膳用完都还有些恍惚。
“你们说爹爹说的讨回公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回院的路上,她狐疑开口。
阿绫:“奴婢见老爷那认真神情不似作假。”
确实不似作假,但这突如其来的父爱让她猝不及防,甚至觉得有些瘆得慌。
不过她现在更肉疼的还是她那一小匣子财宝。
“文茵,你今日下午去换整银时可还有余?”奚蕊转头问她,忽地发现这丫头明明以往很是活泼,自回来后话便少了许多。
文茵眼神飘忽:“......小姐,未......未曾有余。”
奚蕊杏眸眯起:“你不对劲。”
文茵瑟瑟咬唇:“......是这样的,那换整铺子说小姐您的碎银和玉饰不够十两......”
“......?”
“然后奴婢本想回来同小姐禀报......结果途遇季公子,他......他知晓原委后说......”
奚蕊额角直跳:“说什么?”
她大理寺卿嫡女的尊严——
“说不够的便用这木匣抵过了。”
“......”
不要也罢。
*
奚广平查清事情原委后,连夜书了三封折子参那吏部尚书私下荒靡浪费之事。
翌日。
太和殿上,吏部尚书气得满脸通红,双手持着象牙笏,头上的六粱朝冠都抖了几抖。
“奚大人莫要含血喷人,老臣向来勤俭,从未有过什么奢靡行径!”
奚广平神色无波,从容不怕地摸了把胡须:“前几日令郎重金购了批西域蚕丝,前前日为了个青楼妓子在那醉烟馆同人争执不休,并予了百金赎身......”
吏部尚书越听脸越白,又想到章勉昨日莫名其妙被人伤至卧躺在床,直觉同奚府脱不了干系。
奚府的小小姐之前那般不知好歹,自己的儿子还百般心念,为此奚广平多次同他道歉,说一定会管教好女儿。
也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火力如此强盛,俨然一副要同他撕破脸皮的架势。
可此事确实是他们理亏,当下竟是无从驳起。
......
朝堂上的这一番对峙很快便传遍了京都,大理寺卿连上三道奏折不露脏字暗骂吏部尚书,只为替女讨回公道之事广为震撼。
没想到那高风亮节的吏部尚书竟有这般纨绔儿郎。
更没想到那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骂起人来如此登峰造极,出神入化。
字字句句不提正事,却条条段段戳人心窝。
吏部尚书本自诩文高八斗,却在此一事上毫无反抗之力。
据说当日下朝时吏部尚书乌纱帽都几欲气歪,而反观另一边的大理寺卿却气定神闲,仿若无事发生。
*
当这些事情传到奚蕊耳中时,她惊得连手中的脂粉都抖落了不少。
“哎呀。”她心疼地用枝条将落在案上的胭脂轻轻扫至空瓷器,然后抬眸问,“你确定这是爹爹说的话?”
阿绫喜上眉梢,激动道:“千真万确,小姐,您不用嫁给那章少爷了!”
两家闹成这样可不是不用嫁了?
“是不用嫁给章少爷了,估计不久后便又有什么王少爷李少爷的。”奚蕊摆弄着手中的物件,虽然这样说着,可眉目间的笑意却藏不住。
没想到爹爹真的没有作假。
可她的兴奋不过持续了片刻便被过来通报的文茵打断。
“小姐,宫里来了画师,老太太与月夫人接待着,据说是要为您绘仕女图。”
“宫里的画师?”奚蕊蹙眉,“为何要为我绘仕女图?”
阿绫:“据说一般是入宫的秀女,或是为皇子选亲才会为适龄官家女子绘制仕女图,以便送进宫挑选。”
听言奚蕊只觉一阵寒气涌上心头。
如今陛下膝下无子,且又正当盛年,而自上位以来还从未选过秀女,种种条件摆来,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宫廷画师所绘画像意欲何为。
当真是一语成缄,陛下可不是什么王少爷李少爷那么好糊弄的。
不过她的名声不好,宫中妃嫔最是要求清白二字,想来......想来应是无碍。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奚蕊堪堪说服自己没那么倒霉,于是理了理衣摆道:“走吧。”
......
奚府前厅。
绕过几番路径,奚蕊行至门前便看到奶奶身旁的青嬷嬷捧着白玉盒就像是要交给那长着白胡子的宫廷画师。
她疾走两步,不动声色地拦在青嬷嬷身前,状似惊喜道:“奶奶怎知蕊蕊最近没有零花?”
那画师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放下,他轻咳两声:“这便是奚大人的嫡女吧。”
奚奶奶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妥:“蕊蕊,快见过司马大人,这可是宫廷御用画师。”
被点到名奚蕊转过身乖巧地行了个礼:“小女子奚蕊见过司马大人。”
司马秦风摸了摸胡子,眼神瞥了眼被她挡住的那盒银钱:“小姐生得如此貌美,若能稍加点缀定能入贵人的眼。”
他说得隐晦,但在场之人皆知‘贵人’是谁,也知这点缀实则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