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完,他不死心的拉一张椅子在桌边坐下,边在盒子里扒拉边说:“我看看能不能拼一只出来。”
他拼杯子的时候,贺丞回卧室换了一套家居服,亚麻色的套头低领长袖衫,一条棉质长裤。又把眼镜戴上来到开放式的厨房忙活。
楚行云坐在餐厅不禁多看他几眼,觉得还是这样简单随性的打扮更适合他,但凡他卸下盔甲露出柔和的一面,就让人非常的,想把他拉到怀里抱一抱。
贺丞把已经凉掉的晚餐放到微波炉,站在酒柜前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心无旁骛的挑选酒。
楚行云挑出几块比较大的碎片摆在桌子上,瞟他一眼,说:“喝点白的吧。”
“白葡萄酒?”
“啧,茅台。”
贺丞置若罔闻的拿出一瓶chardonnay,说:“我只喝白葡萄酒。”
楚行云拼着碎片头也不抬的又问:“吃什么?”
贺丞把酒打开放在流离台上数着秒醒酒:“你?炭火烤神户牛排。”
楚行云忍不住皱着脸抬头去看他:“那你吃什么?”
本以为他会说什么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汤,之类的,不料贺丞斜他一眼,继续看腕表数时间,淡淡道:“罗汉菜。”
楚行云:“……那我还是吃牛排吧。”
这位爷一身仙骨超凡脱俗,人家吃素。
第31章 少年之血【30】
简单又精致的晚餐被端上餐桌,贺丞把楚行云面前的水晶残渣扫到一边,像个贤妻一样说:“吃饭。”
楚行云倒了两杯白葡萄酒,端起来笑道:“碰一下吧。”
玻璃杯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来之不易几经挫折的一顿晚餐在幽暗的烛光下点亮。楚行云吃过不少次西餐,但依旧使不好刀叉,刀子划在盘底里的声音凄厉的像是他吃的不是牛排,而是盘子。
贺丞皱了皱眉,抬手把牛排端走,像个天生的英伦贵族般慢条斯理优雅利落的切牛排。
楚行云忽然觉得此时的气愤有些怪异,比如摆在两边的几盏香烛,比如正在播放的抒情钢琴曲,比如此时正在帮他切牛排的贺丞。
贺丞穿着素色家居服,领子开的有些低,微微低垂着眉眼,轻薄的刘海轻轻搭在他的眉睫,脸上那副眼镜因没有灯光的直射,所以不显得冰冷且疏离。他安静又温顺的样子使楚行云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久违的熟悉。
思绪一但钻入记忆深处的地方,就像探入洞穴的一缕风,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在他看不到的洞穴深处,永远有一个小男孩儿守在洞底,在等他。
此时这个小男孩就坐在他对面,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为他过生日,帮他切牛排。这一切都让楚行云感到恍惚,他看着贺丞在幽暗的灯光下而模糊了轮廓的脸,仿佛他随时会抬起一张稚气清秀的脸,冲他笑的眉眼弯弯,扯住自己的衣角,叫道:“哥……”
那个叫他哥的小男孩儿已经永远的被留在洞穴深处,此时的贺丞把牛排切成均匀的小方块,又把盘子端回他面前:“用筷子自己拿。”
楚行云站起身走到厨房壁橱前拿了一双筷子,回来坐好,见他正在往‘素斋’里加醋,存心招惹他似的夹起一块牛肉送到他唇边:“菩萨,来尝尝人间烟火。”
贺丞抬起眼睛瞧他,眼神凉飕飕的。
楚行云逗猫似的把牛肉又往他跟前儿凑了凑:“听话,就吃这一块儿。”
贺丞默不作声的看他片刻,唇角一豁,露出一丝笑,虽然不像平时穿西装梳背头的时候看起来有攻击性,但是此人的特质就是危险,即使有造型加持,看起来也像个居心不良暗怀鬼胎的太子爷,他说:“想让我吃肉?”
楚行云脸上平静许多,定定的看着他说:“你得过了这关。”
贺丞把双臂压在桌子上,上身向前倾,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低沉的声音就像桌上摇曳隐烁的烛火,灼热,却小心翼翼。
“这关不好过,你得帮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过来,我告诉你。”
此时的楚行云就像被过路的妖精迷住眼的唐僧一样,心怀善念毫无设防的学做他的样子,也倾身过去,被妖孽引进洞府方觉有诈……
贺丞揪住他的外套领子使他难以后退,两人几乎额头相触,挨得极近,因为贺丞比他更高些,气场比他更危险更富有攻击力些,所以此时几乎以压倒性的气势把他圈属在自己的领地范围。
贺丞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得献身啊,唐长老。”
仿佛一股妖风吹进耳廊,楚行云像是被推了一把似的猛然往后撤。因为力道太猛,所以连人带椅子被自己掀翻,呼通一声四仰八叉的倒在地板上,捂着腰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贺丞亲眼目睹他这幅惨相,非但不帮,还在看笑话,抽了一张纸巾慢调丝缕的擦着手说:“起的来吗?帮你叫救护车?”
两只猫倒时及时赶到他身边,喵喵喵叫的像是在哭丧。楚行云心里很悲锵,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年生活,孤苦伶仃凄凄惨惨。就算他死了,贺丞这王八蛋都不会替他收尸,只会站在一边看热闹。
他这边刚爬起来,就听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杨姝。
方才他提着蛋糕上楼的时候给杨姝发了一条短信,向她道歉,说他有事不能陪她看话剧了。当时杨姝没回他短信,他不确定杨姝是不是生了他的气,现在她把电话打过来,楚行云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一来是他实在不擅长哄女孩儿,二来是他现在处境实在尴尬。万一杨姝质问他不赴约的理由,他说因为有只大妖把他抓进洞府非要给他过生日?
大妖看他作难的脸色就猜出了是谁给他打电话,不紧不慢的夹起一块蘑菇,还明知故问道:“杨姝吗?叫过来一起吃饭好了,她喜欢吃什么?我帮她点。”
说着拿起手机要拨号,楚行云见势不妙两三步蹿到他面前,跑得猛了险些又抻着筋,捂着后腰先是吸了两口冷气。然后把贺丞的手腕捉住,说:“祖宗您消停会儿行不行!”
贺丞把手机放下,抬眼瞧他,像瞧一个笑话:“那你就坐下好好吃饭,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跑出去和她约会,还能做什么?”
楚行云被他堵的无语凝噎,又被手里铃声搞得头大,索性关了机扔到一边。又从酒柜里拿出几瓶酒,气势冲冲道:“难为您看得起我给我过生日,今儿晚上不把您陪舒服了多对不住您是不是?喝,喝死再说!”
贺丞一向为了装逼而存在的酒柜终于在这天晚上发挥了用场。他的酒柜空了,后半夜三四点,楚行云喝的不省人事发酒疯,抓住大满非要往它的肥脸上抹蛋糕奶油。还像训练警犬一样对两只懵逼的猫发号施令,坐!趴下!别动!齐步……走!
贺丞只喝了两杯半的白葡萄酒,清清醒醒的坐在落地窗边儿的单人沙发上,用手机把他训练猫的样子拍了下来。
楚行云把两只猫吓跑后,扶着脑袋往四周看了一圈:“人呢?去哪了?人……”
他确实喝高了,高的连物种形态都分不清了,看到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不知拍什么的贺丞,七摇八晃的朝他走过去,弯下腰把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淌着醉意的瞳孔黑的像是两块被稀释的墨,他像是没认出眼前这张脸是人还是猫,直勾勾的盯着贺丞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贺丞?”
贺丞把手机扔到一边,撑着额角好整以暇的抬起头看着他:“嗯?”
楚行云看着他的脸,忽然长叹一口气:“我得向你,道歉。”
说着,他站直身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铿锵有力道:“对不起!”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太响亮,躲在沙发底下的两只猫像过堂的老鼠一样窜出来转眼又跑了没影。
贺丞很平静,起码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神有些放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放在他身上。
楚行云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背靠落地窗,歪着脑袋闭着眼,貌似是喝多了感到头疼,正拧着眉掐自己的眉心。
“你还需要向我解释。”
贺丞如此说。
楚行云撑着脑袋抬起半只眼皮去瞄他,得了失忆症似的一脸空白的问:“解释什么?”
贺丞忽然离了沙发,也在地摊上盘腿坐下,摆出彻夜长谈的架势,语气变得有些强硬:“解释你当年为什么选择带走贺瀛,没有带我走。”
楚行云蓦然没了动静,垂着脑袋难捱的沉默着,难以让人看透他此时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只有眉头越锁越深,像是金科状元上朝面圣,却被考倒,无地自容又无从躲避……
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也一直被他们所规避。贺丞自作高傲不肯问,楚行云心怀愧疚不敢提。这么多年来就像根鱼刺一样梗在喉咙里,时光像陈醋一样把这层龃龉软化,但无法让它消失,它始终扎根在贺丞的心里,让他咽不下,忘不掉。到了今天,借着酒意,或者说是借着楚行云的酒意,他才问出来,这句话一出口,他心里忽然涌上无法言喻的畅快,貌似是……报仇雪恨的畅快。
“……说,我知道你还醒着。”
楚行云睁开眼睛去看他,目光才触及他的脸,就像被扔进炭火里一样慌忙逃开了,把头歪向一边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几乎微不可闻道:“因为你有病。”
贺丞:……
他也是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楚行云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事实。
贺丞看着他向左扭转了九十度的后脑勺,胸膛里忽然涌起一股很激烈的情绪。脸上浮现不知是怒,还是笑的神情。他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的光芒却柔软的不像话,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是胸膛里却静静浮沉着深沉的笑声。
“呵,你是怕我跟你跑出去后,死在大雪地里吗?”
楚行云被他问的愈加抬不起头,索性把头埋进臂弯里,像个遇到危险避难的鸵鸟,闷声道:“我怕啊。”
贺丞就像被扎了一针的氢气球,火渐渐熄了,气渐渐撒了,从百转千回的天空,绕过黑山白水,静静的,安稳的,着陆了……
楚行云好像冲他使了一招四两拨千斤,亦或是以柔化刚,一招化骨绵掌打在他心口上,让他浑身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贺丞也是抬不起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似的,把头深深的埋下了,还把手掌横着撑在额头上挡住眼睛,浮在耳根和脖子上的血色越来越深,沉默了许久后,他猛然抬起眸子看向楚行云,目光像两把抓钩一样狠狠的钉在他臂弯里露出来的发顶上,眼眶里飘着一层湿漉漉的红光,咬牙切齿道:“放屁……你早就故意躲着我,早在除夕夜之前,你就躲我,还从我房间里搬出去,以为我都忘了吗?”
没人回答他,楚行云睡着了似的一言不发,贺丞去抓他的肩膀,不料才碰到他,他就往一旁倒在了地毯上,随之响起沉稳有序的呼吸声。
贺丞的脸很臭,在是否接一盆冷水泼醒他这个损到没朋友 的点子上犹豫了一阵子,念在今天是他的生日,姑且省了一盆水,铁青着一张脸把他拽起来抗在肩上,登上二楼把他扔到自己的卧室床上,为了让他睡的舒服些还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抖开被子扔到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贺丞掐着腰站在床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圣人,非但没把他窗户扔下去,还给他脱鞋换衣伺候他睡觉,可恶的是这个混蛋不自知,而且不领情,真他妈的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再多看他一眼,贺丞都倍感窝心,尤其是回过头想一想他这二十多年来面对的都是这具人形石塑,以后还不知要面对多久才会有铁树开花的那一天,贺丞就把他恨的牙痒痒,十分想用枕头捂死他,你了我了一了百了!
想起不久之前楚行云愚钝而不自知的比喻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金玉之交,当时贺丞没搭理他,淡淡一笑敷衍过去,现在想起来,让人非常想揪住他的领子咆哮一句:谁他妈跟你金玉之交,老子等的是金石为开!
他在自己丧失理智和楚行云同归于尽之前关掉卧室的灯走了出去,然后冲了一个澡,在楼下的客房睡下了。
第二天一睁眼,楚行云发现自己躺在贺丞的房间里,两米多宽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身上的衣服被换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断片了,完全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喝了很多酒,导致他早上一睁眼就感受到宿醉的恶果。
他掀开被子头重脚轻的光脚踩在地毯上,打开卧室门走到二楼护栏往下一看。贺丞已经换上正装,恢复一身人模狗样儿。正在坐在餐厅,用湿纸巾擦小满胡须上干涸的奶油。小满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蹲在餐桌上,垂头丧气一脸闷闷不乐。大满趴在一边顶着一身白乎乎的奶油和面包渣子还在没心没肺的啃玩具。
楚行云扶着脑袋走下楼梯,晕晕乎乎的问:“你把它们扔到蛋糕里了?”
贺丞瞥他一眼:“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你不清楚?”
楚行云:“……我还真忘了”说着指了指两只猫:“我弄的啊?”
贺丞把湿纸巾扔到垃圾桶,把腿一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还有呢?”
楚行云现在比个失忆的强不多少,一脸无知的反问:“还有?还有什么?”
贺丞眼睛一眯,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煞有其事道:“你忘了?”
楚行云很清楚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什么荒唐事都干的出来。最过分的一次是去年年底单位聚餐,他喝高了,硬是把当晚店里所有客人的单都买了,谁都拦不住。第二天醒来看到银行缴费短信,差点崩溃。
所以他现在很没底,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贺丞,陪着小心问:“我还干嘛了?”
贺丞眼瞅着他跳进坑里,勾起唇角目露精光,像一只引猎物入洞府的狐狸,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天晚上你给你手机里所有人打电话出柜,说你不喜欢女人,喜欢的是男人。那个人还是我……你都忘了?”
楚行云如果能看到自己现在的脸,就能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人类面部表情中最大限度的尴尬,整张脸上写了两个大字:卧槽!
管杀不管埋的某人留下一句轻风细雨便挥手自兹去,不顾某人正在遭受天打雷劈。
“哦,对了。”
贺丞握着房门扶手打开门又停下,回过头对他说:“你还让杨姝不要再联系你了,我劝你暂时先别给她打电话解释,她近期应该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贺丞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太明显,明显到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控制不住自己在门外笑出了声,楚行云甚至能听到他在吹口哨。
楚行云顶着一张神似用肾过度而灰白衰败的脸,找到自己的手机,忐忑不安的开了机,果真看到好几个未接,貌似间接证实了贺丞所言非虚,昨天晚上他确实把自己后半辈子的路都特么的砍断了。
五六个未接全是傅亦打来的,自己的副队的未接可不敢怠慢,楚行云赶紧拖着脑袋把电话回拨,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狂风暴雨,傅亦很快接了,说出的话确实堪比狂风暴雨,不过却是另一桩事。
“刘佳敏昨天晚上服毒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