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家在京城好有几个铺子,客栈酒楼,茶楼布庄等等。展怀春这一去除了送货,到了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天高皇帝远,这话不仅是指皇家,放在商人身上同样适用。展家身为东家,可以选忠心可靠的大掌柜在那边负责看守铺子,但如果完全信赖掌柜,短时间还好说,长此以往,再忠心的掌柜都可能生出点别的心思,所以还是要时不时过去一趟,知晓那边的行情,也好估算年底进账。如果差的太多,其中必有猫腻。
展怀春早上得到的差事,这一整天就跟在展知寒身边看他如何巡视展家在县城的几家铺子,算是临时抱佛脚。接人待物,看货查账,单这一样就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中午两人都是在外面吃的饭,晚上回来时已经夜幕降临。展怀春不想学就罢了,一旦下了决心便会努力学好,因此他在外面时都认真地听着看着观察着,费了不少心思,一下子从游手好闲到殚精竭虑,展怀春身体抗的住,脑袋可受不住了,回来脚都没洗,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还是阿榆帮他换的衣裳。
灯光柔和,他睡眼朦胧,渐渐闭上了眼,阿榆静静站在床前看他。展怀春早上出门,现在才回来,中间也没有派人递过什么消息,她都不知道大少爷是否答应让她留下了。有心想问问他,他困成这样,阿榆就没有多说。既然大少爷没有派人来带她走,应该是答应了吧?
第二天早上服侍展怀春穿衣,阿榆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她真的不用走了,只是,展怀春要出门了,要去京城办差,大概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外面的事情,阿榆什么都不懂,完全是展怀春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直到展怀春又出门了,阿榆还有些茫然。
因为展怀春说了要晚上才回来,阿榆收拾完房间,过去找丹桂丹霞说话,告诉了她们这个消息。
“少爷要去京城?有说带你一块去吗?”丹桂正在分线,听到这话停下手中活计,好奇的问道。
阿榆摇头:“少爷没说。少爷去外面办差事,为什么要带我?”她什么都不会,去了也无法帮忙。
“办差事他也要吃饭穿衣睡觉啊!咱们少爷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乍然远行,身边怎么能少了贴身伺候的人?长安能帮少爷跑腿传话,说到伺候人,肯定是你伺候得更周到啊。我觉得少爷一定会带你去的。阿榆你命真好!”丹桂抱着阿榆胳膊,又羡慕又嫉妒地道。“你看,你刚来咱们府就得了少爷青睐,马上又要跟少爷出去见世面了,那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比咱们县城繁华多了!阿榆我告诉你,从京城回来时你一定要给我跟丹霞带些好东西,绢花啊帕子啊,好吃的糕点,哼,反正你有钱,你要是不带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她作势要挠阿榆痒痒,阿榆怕痒,笑着挡着,两人闹作一团,冷不丁那边丹霞泼了一桶冷水:“少爷未必带阿榆去。阿榆还没长头发,在咱们府里没什么关系,带到外面,旁人又不知道她已经还俗了,保不准误会少爷让一个尼姑伺候他。这种事情,就算少爷不在意,大少爷也不会答应的。”
丹桂想反驳,张张嘴,又不得不承认丹霞说的有道理,顿时蔫了。
阿榆看看满脸失望的丹桂,默默出了神。
失望吗?好像没有,她并不向往京城的繁华热闹,就是,展怀春走了,大少爷不喜欢她,她一个人留在这边,心里有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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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家阿榆心中惴惴,外面展怀春忙得脚不沾地。昨天学的全是到京城里要做的事,今天他得跟茶楼里的掌柜还有车队一行人打交道,这些人既是展家的伙计,也是伙伴,出门在外,他可不能只摆少爷的谱。都认识了,晌午众人坐在一起吃席面,全是男人,难免敬酒拼酒,热闹完再睡一小觉已经是后半晌了。
从茶楼客房出来,展怀春让展知寒先回府,他还得去跟肖仁说一声。
到了县衙,展怀春熟门熟路绕到后院,见面后不等肖仁奚落他,他先跟他提了明天出发去京城的事,换来肖仁一顿破口大骂,骂他不仗义,这么大的事临走前才跟他说。
三言两语,两人关系恢复如初,派小厮去县城最好的酒楼订了席面,接下来就在肖仁房里喝酒。吃吃喝喝聊聊,天南海北,一直待到二更鼓响,肖灿灿非要让肖仁哄着睡觉,展怀春才在长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长安送他回上房,剩下的就是阿榆的事了。
展怀春满身酒气,阿榆先吩咐厨房的人准备醒酒汤,再打水进去帮展怀春擦脸。
水是温水,巾子打湿后热乎乎的,敷在脸上很是舒服。展怀春小声咕哝,慢慢睁开了眼睛。
身前是熟悉的人,说熟悉,其实认识才不过一个月。像是刚睡醒,展怀春目光茫然地看着阿榆,看她神情专注地给他擦脸,看她灯光下眉眼温柔。心里某个地方软的不可思议,恰好她的手还在眼前晃动,展怀春忍不住攥住了那只手,又小又软,柔弱无骨。
“少爷?”他醉眼朦胧,孩子般抱着她的手摸来摸去,阿榆都不能继续帮他擦脸了,不由小声唤道。
展怀春慢慢转头,盯着她的嘴,眼中有不悦,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榆有点怕了,醉酒的少爷跟平常太不一样。
“少爷,我去洗下巾子。”阿榆细声跟他商量,试着往回抽手。
展怀春不说话,只越攥越紧,最后突地用力一扯,阿榆就被他拽到了怀里。阿榆大吃一惊,手撑着榻要起来,可男人脑袋忽然贴在她背上,用力压着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少爷不好听,你要叫我二……”
阿榆还没听清,身子突然被人推开,等她重新站起来时,身边已经没了展怀春身影。怔愣之际,后面恭室里传来连续不停的呕声,阿榆慌忙赶过去,不轻不重地替展怀春捶背。他吐个不停,气味并不好闻,但看他那样难受,阿榆也莫名跟着难受。
重新回到床上,展怀春面色苍白。
阿榆倒了温水让他漱口,接着服侍他更衣洗脸,忙完了,小丫鬟把醒酒汤送来了。
“少爷,喝点吧。”她端着碗递给他。
展怀春过了会儿才睁开眼睛,想接,身上没有力气,再加上喝得醉醺醺脑袋并不清楚,他看看面前乖乖巧巧的人,疲倦地靠着床头道:“你喂我喝。”
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被人喂这种待遇了。撒娇是小孩子才能占的便宜,自他十岁起,展怀春便再也无法厚着脸皮跟爹娘兄长撒娇,但阿榆不一样,她是他的丫鬟,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听他的。他这不是撒娇,是吩咐,是身为少爷应有的享受。他都为了她赚钱去了,让她伺候一回天经地义!
想到这里,展怀春恶狠狠地瞪向阿榆。
可是在阿榆眼里,他眼神迷离,映着灯光像水波一样,任谁也无法狠心拒绝他的要求,更不用说是伺候他喝汤这种小事。阿榆半点犹豫都没有,俯身过去,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端碗送到他嘴前。看他弯了嘴角,低下头张口去含碗沿,看他皱了眉头却依然喝下去。汤水变浅,阿榆慢慢往上抬手,他咕嘟咕嘟咽下去,一口气喝得干干净净。
“少爷还要吗?”阿榆直起身子问。
展怀春闭着眼睛摇头。
“那我去端水,少爷洗完脚就歇下吧。”阿榆轻声道。外面天早黑了,他明天要早起。
“嗯,洗脚。”展怀春迷迷糊糊地重复。
阿榆便转身往外走,绕过屏风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歪歪垮垮靠在床上,一手揉着额头,好像很不舒服。阿榆默默收回视线,边走边在心里小声嘀咕,真不知道那些酒有什么好喝的,味道难闻,喝完还这么折腾人。
等阿榆端着水盆再进屋时,发现展怀春虽然还是靠着床头,望向她的眼神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看来醒酒汤还是挺管用的。
阿榆稳稳走了过去,放下水盆,让展怀春把腿伸过来。
展怀春依言行事,看她帮他卷裤腿,看她一双素手伸进水里,替他洗脚。这样周到的服侍,以前没享受过还没什么,现在享受到了,他当然舍不得了,恨不得也把她带去京城,一直让她伺候他。
可是,他不能带她。
大哥已经误会他对阿榆有旁的心思了,如果他去京城还要带阿榆去,带她一个秃头去,大哥肯定更加那样想他。耍无赖时虽然毫不在乎,其实展怀春还是不愿意被误会的。喜欢秃头就等于喜欢尼姑,他才不是那种人。
他只是因为她的单纯看她顺眼,想照顾她到她顺利出嫁。
不过,他好像还没有跟她说过他的安排。
“阿榆,我去京城要办很多差事,带上你不方便,所以这两个月你就留在府里吧。你放心,大少爷已经答应让你留下来了,你乖乖待在咱们院子里,他不会找你的茬。书房里有书,你如果闷了,随便挑两本看,要不就去找其他小丫鬟说话,别自己闷在屋里念经,别……”惊觉自己这副口吻不像一个少爷,展怀春及时打住。真是,她只是单纯地像孩子,又不是真的孩子,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展怀春抬手抚额,挡住脸上尴尬。
阿榆低着头,手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帮他洗起脚来。
原来他真的没打算带她去京城。
听男人说出来的那一瞬,阿榆的心突然失落落的。只是,为何不方便带她,丹霞已经解释地很清楚了,展怀春也告诉她不用担心去留的问题,她还失落什么?
应该是,不太愿意跟他分开吧,毕竟他是目前她最熟悉的人,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她没有头发?
“嗯,我知道了,少爷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阿榆低着头道。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惜她还不习惯掩饰情绪,身前已经清醒的男人又是聪明的。展怀春慢慢坐正,低头看她:“我不带你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别说没有,我听得出来。”许是夜里太安静,心思也变得比白日里细腻,很多白日里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问的话都会轻易脱口而出。展怀春看着阿榆,此时此刻,他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这人怎么那么厉害呢,她喜欢好吃的口是心非时他知道,现在她只是稍微难过他又知道。
阿榆偷偷抬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慌忙垂下去,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有点舍不得少爷,少爷对我那么好……少爷你别担心我,听说路上坐车很辛苦,你在外面别累着。”阿榆抬头,笑着看他。
她笑得自然,眼里有不舍,也有关心,很快又低下头,专心为他洗脚。
展怀春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耳里全是那一句轻轻的舍不得。
他要出远门,他的亲大哥也关心他,为他安排人手叮嘱他各种需要注意的事,但舍不得这种话,别说大哥,他自己都说不出口。但是现在,阿榆跟他说了。除了自家老娘出门前抱着他说过这种话,阿榆是第一个说舍不得他的姑娘。
带她去京城?
真的不方便。
展怀春别开眼,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会尽快回来,你在府里乖乖等我,我给你带京城那边有名的小吃。”
“……多谢少爷。”阿榆想说不用,但怕再次被他戳穿,她临时改了口,俏脸微红。
展怀春瞧见了,心里突然豪气冲天。
吃的算什么,他还会给她带好首饰回来,用他自己挣的钱,给她买。
不就是一个丫鬟吗?他养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