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这几天闲的时候都跟小丫鬟们一起学规矩。
不算她,几个小丫鬟里面最大的十三岁,小的才十岁,有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也有展家各处田庄里送来的家生子,有的面黄肌瘦一看之前过得就不太好,有的则举止说话都明显被人指点过的。
教规矩的嬷嬷不在时,阿榆会跟她们聚在一起说话,刚开始她认生不好意思过去,小丫鬟们主动喊她,后来她就习惯了。阿榆挺喜欢听她们聊的,因为每次她都能知道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展家是附近几个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名下田庄铺子不计其数,比如展老爷展夫人随船出海游历去了。
小丫鬟们谈论最多的是家里的两个少爷。阿榆默默听着,听她们夸大少爷自幼聪慧能干,小小年纪便已经开始料理展家生意,只是性子太冷不苟言笑,就连展府管家老王在他面前都不敢开玩笑。然后再听她们说跟大少爷相比,二少爷整日无所事事,脾气阴晴不定还不如大少爷好伺候,在外面的名声更是远远没有大少爷的好。
“阿榆姐,你天天都能见到二少爷,二少爷到底如何啊?”
“少爷生的很好看,脾气,是有点摸不透,人还是挺好的。”
小丫鬟们问她,阿榆就这样回答。展怀春在外面如何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他对她真的挺好的,虽说他生气时会训她瞪她,但他肯收留她,还给她做衣裳做帽子,这都是旁人没有给过她的好。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嬷嬷来了,阿榆赶紧跟同伴们一样,起身站好,全都安安静静的。就这样,学的时候总会有人被嬷嬷训斥。听旁人挨训,阿榆也跟着害怕,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这个嬷嬷挺严厉的,会罚打手心,阿榆可没有挨过打。
不过阿榆明显多虑了。单说规矩,清诗原是官户人家的姑娘,家族获罪她才沦落在外,阿榆自小跟在清诗身边,耳濡目染,走路吃饭举手投足全都学得七八分,只要嬷嬷稍微提点,她马上就学会了。其实她做得太好,不像丫鬟倒像是小姐,那个嬷嬷本来是想训斥她的,但想想她是二少爷亲自带回来的,日夜贴身伺候,谁知道有没有被少爷收用?况且二少爷这么多年只带回家这一个,准她自称“我”还同桌而食,明显是放在心上的,嬷嬷心中有数,教阿榆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所以阿榆规矩学得很顺利,才学五六日,嬷嬷就告诉她不用再去了,不过也悄悄提点她,在二少爷面前怎么样都行,月底大少爷回来了,碰到后一定要自称奴婢。
阿榆不懂为何会有这种差别,问了出来。嬷嬷教她这几天,知道她性子,便哄孩子似的糊弄她:“因为你是二少爷的丫鬟,跟二少爷是一家人,说话自然可以亲近些,大少爷就不一样了,你得尊敬他。”
阿榆默默记下,接下来不用学规矩了,展怀春再出门时,她就去找丹桂丹霞作伴。丹桂丹霞负责收拾房间院子,跟阿榆常常见面,阿榆对她们比另外两个洗衣的丫鬟更熟稔。
丹桂丹霞同住一室,这日阿榆过去的时候,两人正在数钱。门开着,瞧见阿榆走了过来,丹桂笑着朝她招手:“阿榆你来得正好,一会卖货郎快过来了,我们要去买东西,你要不要给自己添点?”
“买什么啊?”阿榆好奇地问。现在她攒了三两银子,其中一两是做帽子展怀春赏她的,另外二两是她按照展怀春的吩咐给他缝了一个荷包,他很满意,一下子赏了她二两银。阿榆没有自己买过东西,她都不知道这些银子到底都能买什么。
三人常常在一起说话,丹桂丹霞也都知道阿榆有钱。丹霞看看阿榆,继续低头数自己的。她每月只有一两月钱,大部分得留着月底回家时给家里填补,剩下一点自己买东西用。其实丹霞不怎么喜欢浪费钱买那些没用的东西,但丹桂一直在买,她不买就显得她太寒酸,况且丹桂没有她长得好,丹霞不想因为首饰输给她。
丹霞性子比较沉默,丹桂就活泼了,拉着阿榆走到她的小梳妆台前,翻出首饰匣子一样样介绍给她看:“你看这个桃木梳子,上次我花了五个铜钱从张二郎那里买的,本来要花七文,我跟他好好求摩,他就少收了我两文。还有这个耳坠子,这是我最好的首饰,攒了半年才买下来,花了二两银子呢。”她家里不是特别穷,每月她填补一些给家里,剩下的就自己花,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绢花什么的,都是阿榆没见过的。
阿榆一一看过,最后拿着那对耳坠细细打量。两颗圆豆大小的玉坠子,颜色没有展怀春身上戴的好看,但也水灵灵的。阿榆抬头看向丹桂的耳朵,好奇问道:“这个要怎么戴?”
“你没有耳洞吗?”丹桂惊讶地问,然后不等阿榆回话,她放下手中东西,转到阿榆一侧捏着她耳朵瞧,果然没有找着,便扭头让阿榆看她的,一边把现在戴的木兰花镀银耳钉拿出来:“看见没?这个洞是我小时候扎的,就戴在这里。”
阿榆试探着碰了碰:“疼不疼啊?”
丹桂笑着摇头:“我的是我娘帮我穿的,她手巧,弄好了就不觉得疼。怎么,阿榆你要不要穿耳洞?这个我也会,我可以帮你。我跟你说,姑娘家还是要有耳洞才好看,你看你现在戴的这个头巾,下面再戴两个耳坠,肯定会更好看的。”
阿榆没说话,但看着丹桂顺势戴上那花了二两银子的耳坠,两个玉豆子晃来晃去的,真的很俊俏。
她心动了。
丹桂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那你现在赶紧去屋里拿钱,一会儿张二郎来了,我帮你谈价钱,肯定能帮你便宜几个铜板。”
阿榆应了声,心情欢快地往外走。她住在展府,吃穿都是这里供着,平时根本就用不到钱,现在能买一双好看的耳坠,她很高兴。
她出门后,丹桂继续收拾东西,琢磨一会儿要买些什么,无意中瞧见丹霞还盯着门口,随口问道:“你看什么呢?”
丹霞收回视线,静了会儿才道:“我觉得阿榆命真好,长得好看,家里没有爹娘兄弟拖累,二少爷对她也好,攒了钱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丹桂停下手中动作,望着窗外想了想,并不赞成丹霞:“你别看阿榆现在过得好,以前吃了多少苦啊?那么小就进了尼姑庵,什么都不懂,而且她连爹娘都忘了是谁,这么多年都孤零零的,要是我,宁愿做个扫地丫鬟,也要记住自己的爹娘,被他们护着。”
丹霞没接话。她也羡慕丹桂,爹娘迫于生计卖了她当丫鬟,这两年家里有了起色,已经开始攒钱准备赎她出去了,不像她,家里老子娘都指望她的月钱过活,这辈子都别想脱离奴籍。
阿榆很快就回来了,只拿了二两银子。她觉得还是留点在身边比较好,而且她喜欢枕头下面藏块儿碎银子,那是她自己挣的,每晚睡觉前摸摸,做梦都香。
丹霞在那边绣东西,阿榆跟丹桂说话,没过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悠扬的吆喝。丹桂眼睛一亮,拉着阿榆手站了起来:“走啦,这就是张二郎。”
阿榆兴奋地跟她往外走,出门时没忘了叫上丹霞。丹霞朝她笑笑,放下手中东西跟了上去。
三人走到展府西边侧门前,丹桂嘴甜,跟守门婆子关系处得很好,守门婆子很痛快地开门放她们出去了,只嘱咐她们快点挑,三人齐声应是。
那边张二郎一身灰衣,站在货架前望着侧门门口。里面丹桂说话声传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笑,瞧见丹桂出来后,眼睛就亮了,紧跟着却见丹桂身后转出来一个陌生人影,穿的是粉衫白裙,头上系着白底绣蓝色碎花的头巾,打扮清新可人,待看清对方面容,他直接愣住了。
好在张二郎这么多年走街串巷也见了些世面,很快回神,好奇地问丹桂:“这位姑娘是……”
丹桂挽着阿榆胳膊,笑着给他介绍:“这是我们府里新来的姐妹,叫阿榆,今儿个她第一次在你这里买东西,你可得给她算便宜点,否则别怪阿榆以后不照顾你生意,她可是我们里面最有钱的。”
阿榆被她说的脸红了,垂眸道:“不用便宜,该怎么卖就怎么卖罢。”
“阿榆姑娘真实诚,不过丹桂说的对,你第一次买,理当算你便宜些。好了,你们自己过去挑吧,挑好了叫我。”张二郎说着让开身,让三个姑娘到货架前自己看。
他一个月才来一次,每次来都会带些新花样,丹桂早等不及了,拉着阿榆凑了过去,先帮阿榆挑耳坠:“下面都是便宜的,你看上面,这里的好。”
上面那排阿榆需要稍微仰着头看才行。一束束红线下挂着不同颜色形状的耳坠耳环,有玉有玛瑙,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芒,阿榆觉得哪个都好看,一时无法下定决心。
她盯着货架眼花缭乱,身侧张二郎看她也看痴了。姑娘正当妙龄,白皙脸庞好似新春桃花娇俏明艳,小巧下巴微微抬着,一路向下是修长脖颈,动人极了。张二郎不敢再往下看,视线移到货架再落回她脸上,碰巧她眨了下眼睛,长长眼睫像是拂在了他心头。
“我想要这个。”阿榆对男人的窥视一无所觉,抬手指向一对儿红玉耳坠,浅浅的红,水滴形状。
“张二哥,这个怎么卖啊?”丹桂瞧了瞧,觉得不错,便替她问价钱。她问的时候,阿榆也跟着转身看张二郎,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怕价钱太高自己买不起。
“二两五钱。”张二郎飞快看她一眼,再看向丹桂,“不过说了阿榆姑娘第一次买要算便宜些,给我二两四钱就行了!”
丹桂知道阿榆带了多少钱,软声求道:“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啊?阿榆只带了二两银子……”其实说这话她都没抱多少希望,四钱银子是很大的数目,张二郎只是个卖货的,刚刚他肯便宜一钱已经够出人意料了。
原来她带的银子真不够。见张二郎面现为难,阿榆忙道:“不用不用,我屋里还有一两银子,我现在就去拿,你们等等我啊!”说着转身往回跑。
“不用麻烦了阿榆姑娘,我二两银子卖给你!”张二郎情不自禁抓住她胳膊,脱口而出。
他如此大方,三个丫头都愣住了,齐齐看向张二郎。张二郎佯装镇定,对丹桂笑道:“你们都是我的老主顾,阿榆姑娘又是第一次买,我就当是帮她捎带的,不过下次可不能这么便宜了,我还想攒钱娶媳妇呢!”其实进价不足二两,只是赚的少了些,但卖给这位姑娘,贱卖他也愿意。
他二十多岁,五官说不上多好看,但也方方正正的,这样一笑爽朗大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丹桂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四人同时看过去,只见展怀春跟肖仁并肩走了过来,肖仁摇着扇子唇角带笑,展怀春则满面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