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山的疑虑的确值得揣摩。
安化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想到了温叔牙行事的种种疑点所在。
的确,苦口婆心央求叶崇山留下舒家的唯一孤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说他是舒家至高底蕴,应该有能力将其带走远遁他乡,又为何偏偏要让孩子羊入虎口?
即便让叶苓茯羊入虎口,又为何要将安化侍盗走反抗叶家,难道就不怕叶崇山恼羞成怒杀害叶苓茯?
种种完全不合理的设想都被温叔牙给做出来了,安化侍虽说条理清晰,可也根本解释不了这些。
叶崇山此刻很明显有所感悟,他看着安化侍又长叹几声,随即颇为自嘲地晃晃脑袋,好似在向温叔牙表示自己的懦弱与失败。
“不管怎么说,眼下你活下来了,背负着不属于你的苦仇七十九年,苓茯也活下来了,全都达到了舒白鹤的目的,仅从结果上来看,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指引去走,在这方面我的确是不如他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化侍已经不想听废话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最真切的答案,虽说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真切的存在,可眼下他也的确无可奈何。
“舒白鹤,你又敬又怕的那位爷爷,其实一直都在赌!”
“赌什么?”
“人心,准确来说是我的良心!”
叶崇山伸手捋了捋额前碎发,此刻看起来愈发憔悴与失意。
“关于舒白鹤的真正实力无人知晓,不过后来在舒荷老宅,李墨白差点便将你们爷孙一并诛杀,那时候起应该能够看出,他这位底蕴应当是极为特殊的,他没有强大的修为,他仅仅是初境,但却比任何底蕴都要可怕。”
“因为,他强大的地方并不在于修为,而在于他极度隐晦的内心和惊为天人的谋篇布局能力,在于他有一颗将世间豪杰尽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枭雄智心!”
叶崇山这话说得极为精准,安化侍此刻也想到了这些。
照此看来的确如此,而这也恰恰印证了舒白鹤的强大。
这种特殊的强大简直闻所未闻,毕竟在实力为尊的修行大陆,能够仅凭运筹帷幄便手握至高权柄,令一众修为奇高的修行者对其俯首称臣,这份手段与心性简直非常人所能理解。
以无力之躯统御千军万马,如此境界亦令安化侍感觉脊背发寒!
毕竟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当初跟他朝夕相伴那么多年的爷爷,背地里竟是一位如此大有来头的筹谋家。
安化侍的脑袋变得更乱,好在是叶崇山还在继续着他的推理分析,能让安化侍跟着他的思路往下走,不至于径自胡思乱想陷入更深的泥沼。
“钦儿,照此推断下去,舒白鹤根本就没有独自庇护苓茯这位孤子的能力,即便他靠着手段将苓茯带走,他也不敢保证苓茯不会死在路上,毕竟当时处处追兵万分凶险,这种近乎无胜算的法子他是不会选的。”
“换言之,相比于你来说,他将苓茯送到我手里,完全是因为他更在乎舒家最后的血脉,更在乎叶苓茯的命啊。”
更在乎!
短短三个字让安化侍感到莫名窒息,窒息过后又是一股作呕不止的沉闷压抑。
叶崇山的话让安化侍产生诸多怀疑,虽说他推理到现在都有理有据,不过关于温叔牙更在乎谁的命,这个问题安化侍却不敢苟同。
毕竟自小温叔牙便经常告诫安化侍要惜命,这也是安化侍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性格的本源由来。
没有人比安化侍更懂温叔牙的惜命程度,他们爷孙不管走到哪里都以活命为第一要义,因此他们才会在前十九年的血腥逃亡中苟活下来。
至于温叔牙到底在不在乎安化侍的命,安化侍心中存疑,但还是觉得荒唐。
毕竟每次爷孙俩遭遇绝境,温叔牙都会让安化侍跨过门槛独自逃生,每次如此做爷孙俩都能奇迹般的活下来,可现如今再看这件事,又会出现一些与之前叶崇山推理相悖的疑点,这令安化侍的脑仁变得更加绞痛。
如果温叔牙修行不够,他是怎么一次次刚好活下来的?
如果他不在乎自己的命,最终又为何甘愿施展十三次罗睺明禅十三道为自己牺牲?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温叔牙在粉墨登场,独角唱戏演给安化侍看的一出出假象?
“太可怕了......”
安化侍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钦儿,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也说说我的见解。”
“以我的判断,舒白鹤在与你相处过程中应当动了真情,毕竟再无情的石头放在怀里,时间久了也能捂热乎,这点其实不用多想,只不过他对你究竟是什么态度,这点已经无从考究。”
“不过刚刚我说的应该没错,相比于带着叶苓茯亡命天涯,还不如央求我给他一个对其完全不公的命运,最起码可以吃饱穿暖留下寿命,六魄琉璃体对我们叶家来说也算是一份福泽。”
叶崇山这话满是利益考量。
的确,对于一个还在襁褓里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只要舒家人全都死绝,他便彻底成了叶家的私有之人,白白捡一个四大神体体质的好苗子,这买卖对叶崇山来说根本不亏。
“只不过,他在第二天夜里将你偷走,这点是我完全没想到的。”
叶崇山说到此处深吸了好几口气,似乎也在尽量揣度温叔牙的心理。
“说实话,自你下生我便没见过你,你被盗后你娘也失踪了,这让我备受打击不再娶妻纳妾,因此直到现在我都是孑然一人,除了抚养苓茯外也没有再添子嗣。”
“换言之,我一直想把你寻回来,舒白鹤很明白这点,因此他借着拴住你,也拴住了叶苓茯的安全,同时也拴住了我的手脚!”
这话说得很隐晦,不过一向聪慧的安化侍瞬间便领会了。
的确,温叔牙这步棋下得相当高。
他将安化侍盗走,盗走了叶崇山这一生最为珍重的孩子,借此让叶崇山不敢对叶苓茯有丝毫不轨的心思!
毕竟只要安化侍在他手上,叶崇山就绝对不敢对叶苓茯怎么样,这可比二人口头交易强多了,也比六魄琉璃体的诱惑大多了!
“这么些年来,他将你培养成复仇孤子,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带你刺杀叶家外门门客,却从来都不动叶家直系子弟,你现在可能想出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我能复仇?”
“不准确,应当是舒白鹤压根就没打算复仇!”
“什么意思?”
安化侍再次凌乱了。
“我们千万不要用凡人的思想去揣度他,说白了若非经历了这么多,我也不会想得这么通透,只不过真相听起来可能会让你极度痛苦,你确认你要听吗?”
“有屁就放。”
安化侍对叶崇山的态度始终如一。
叶崇山也不去责怪,装作没听到一边清清嗓子,随即皱紧眉梢往下说。
“之所以只杀外门门客,并非是因为你当时修为不济,那仅仅只是个看似合理的原因,究其根本是舒白鹤压根就没打算复仇,他知道只要不刺杀直系,就不会真的触怒我,也不会触动叶家的根本利益!”
“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何?”
“很简单,他在时刻提醒我!”
叶崇山面色上的愁苦越来越浓重,分析一位如此复杂难明的人物,令叶崇山处处谨慎小心,几度都近乎不堪重负。
“他在提醒我他还没死,他在时刻提醒我你还在他手上,如此我便必须对苓茯照料谨慎,他在用这种方法来保护苓茯周全!”
“周全......用我一次次的浴血搏杀......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惊慌黑夜......无数次崩裂流血苟延残喘......就为了换来叶苓茯的安宁享乐?”
安化侍说着说着便哽噎狂笑,笑声凄厉又可怖,回荡在空旷破败的宫殿废墟之中好似鬼哭狼嚎。
叶崇山和水龄章静静看着他。
他们都能理解安化侍的心绪。
他们都无法感同身受安化侍的心绪。
“钦儿,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叶家外门门客说白了不受叶家完全掌控,被你上门血洗定然会反击,屠杀就会增添新的仇恨,新仇旧怨就会让你越陷越深。”
“而我之所以派出稽查司,其实就是想将你抢回来,想当初李墨白不是真的要杀你,是我故意借杀你来逼迫舒白鹤出手,我想把他彻底搞死,如此才能与你冰释前嫌。”
“不可能了......你觉得可能吗?”
安化侍还在狰狞狂笑,此刻的他越来越像个疯子,更准确来说比疯子更显疯癫无度。
“钦儿,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自舒荷老宅之后你历经波折,我派祝南师去缉拿你却不得手,舒白鹤的党羽将你救走后杳无音讯,再相遇便是道宗龙虎山,只不过那时你已经长大,我也知道想解释清楚已然很难。”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刚刚那句话,相比于我对你的满心歉疚,舒白鹤对你步步针对的狼子野心才更为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