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正琢磨着李尚源的话,却见常晓成打着哈欠走出来了,问李尚源要他擦脸的棉布,还有换的衣服,李尚源一面拉着他进屋去找,一面对陆钧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在常晓成面前提起此事。
陆钧一想,也决定还是观察观察再说,这儿的学生虽然至少也是个童生,但年他们的年纪很多都只有十五六岁,就算古人成熟的早,十五六岁又能有多少经历?又是在书院这样单纯的环境里,或许他不用太过担忧。于是,他也跟着进了屋里,开始和常晓成、李尚源商量他们今日该做些什么。
这会儿,屋里的人纷纷起床,收拾书篓,准备用早膳,去考试了。孙迟等人一早起来,见了常晓成和陆钧,分外客气,和李尚源那屋的气氛迥然不同。孙迟知道他们三个今日不用考试,又嘱咐他们几个,今日官课知县会派人前来巡视,他们最好是不要到前面斋房走动。
陆钧等人谢了孙迟,等他们走后,李尚源道:“我昨晚看王先生给我们列的单子,有一本书似乎藏书楼里的人漏掉了,昨日借的书太多,咱们也没来得及一本本查看,你们二位先去用膳,我去藏书楼问一问如何?”
陆钧把那单子拿来一瞧,确实有一本书没有勾上,不知道是被别人借去了,还是那人一时疏漏,没有见着。他对二人道:“我们不如一起去,也熟悉一下后面的环境。”
常晓成刚起来,一点不想读书,马上点头称好,三人拿上书单,随便吃了些东西,又一起往藏书楼去了。
这会儿,前面讲经堂那里传来钟声,辰时已到,一月一次的官课开始。即使是在后面,陆钧也能感受到整个书院里的气氛比方才更加肃穆、安宁。藏书楼前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们走到跟前一瞧,还好,门是开着的,昨日的两个书童仍在忙忙碌碌,打扫收拾。陆钧上前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便道:“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陆钧点了点头,和常晓成、李尚源一起等在门口。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不知为何,陆钧还没瞧见来人是谁,心跳却忽然快了起来。
常晓成纳闷的往门外一看,低低惊呼一声:“咦,怎么好象是她?”
陆钧更紧张了,却仍然不敢回头,那脚步声近了,常晓成却一把扯住陆钧的衣袖,道:“来了来了,阿钧快瞧。”
陆钧现在恨不能把常晓成一巴掌拍死,他一把把常晓成的爪子拨开,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书院中杂役打扮的人,身穿着天青色的衣裤,却略略显得有些宽大,迈着轻盈的步子,踏进了书楼的门。
为了防火,这藏书楼是砖石所建,一层比二层大些,开着一溜天窗。朝阳初升,温暖的晨光从天窗里倾泻而下,正好有一束晨光落在这两人身上,把她们窈窕的身影照得袅袅娜娜,甚至晕染的有些模糊。陆钧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那名高个子的年轻人脸上,只见她脸上映着微曦,如门前的玉桥一般蒙了一层莹白的光泽,淡淡两道蛾眉,双眸透彻明亮,濯然如楼外池水中的几株青莲。一见陆钧他们三个,她眼中光彩流转,似乎也透出了几分惊喜。陆钧几人见她薄唇微挑,略一躬身,便走了书楼,大大方方的站在了陆钧身侧,开口和那书童说起话来。
陆钧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是杨文茵和她的丫鬟,但这会儿杨文茵与他并肩而立,真是相隔不到咫尺,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只觉得鼻尖传来一丝清爽的幽香,他定了定神,待杨文茵和那人说完了话,侧过身去,用极低的声音对杨文茵道:“那日打扰了。”
杨文茵抬头一笑,并没有答话。
陆钧看着杨文茵清丽的侧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那天陆怀有没有再去找过她,她有没有因为给他们几个送了吃的而被为难,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到藏书阁来,她在陆家住了多久了但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因为心里莫名有点慌张,也因为毕竟是在书院里,和陆家一墙之隔,他不希望再平白生出事端。
他正想着,方才去找书的那人已经走下楼来,手中拿着那本昨天没给他们的书,对陆钧他们几人说道:“实在是昨日疏忽,漏掉了这本,你们拿去吧。”
陆钧没理由在站在那儿不动了,只能接过书来,对杨文茵轻轻一躬,和常晓成、李尚源一起走出了藏书阁。他心不在焉,没防备常晓成忽然停住,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常晓成一脸坏笑的转过头来,对陆钧道:“陆少爷,你上哪儿去?”
陆钧不想理他,于是举起书就往他的脸上一拍。谁知这时,身后有人轻声一笑,陆钧赶紧住了手,回头看去,只见杨文茵的小丫鬟盈儿掩着嘴,杨文茵脸上也带着淡淡笑容,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常晓成故意捂着脸,哎呦嗬呦的叫了两声。叫的陆钧心烦意乱。他抬头迎上了杨文茵清澈的目光,就和前两天见面的时候一样,她十分从容,丝毫没有那些闺中女子的忸怩做作之态。
四目一对,陆钧把心中的踌躇和疑虑全都抛在了一边,如今整个藏书楼前空空荡荡,所有的士子、先生都在讲经堂那儿,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机会,能和这位杨姑娘说上几句话呢?
他略一拱手,开口道:“前日多谢姑娘给我们送的点心,请恕我唐突,我和姑娘,确实有些一见如故之感。不知道姑娘家乡何处,又为何旅居在此地呢?”
杨文茵脸上的笑容渐渐散了,她左右看看,并没有回答陆钧的问题,而是低声开口说道:“三位公子,我虽然不是这蒙兴书院的士子,但也算是陆家的客人。因为我闲居无事,又略通晓些文墨,陆家特别准许我,在每月考校的日子,可以来这藏书阁里借书。不仅如此,书院里会讲的时候,我也常来听一听。”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道:“因此,我对这书院,比在这里读书的人,怕是还要更熟悉上几分。”
陆钧会意,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个初来乍到,只听说这藏书阁四周处处都是景致,步步都有文章,却不知道姑娘可否带我们游览一番?”
那小丫鬟听到这里,怯生生的凑上前来,道:“小姐,大、大少爷吩咐过,不让您和这书院里的士子随便搭话。”
杨文茵微微一笑,道:“这位陆钧、陆少爷,也是陆家的子弟。陆少爷,这位想来就是您的表兄,常少爷吧?其实你们上山之前,就已经声名远扬了,你们不知道吗?”
那小丫鬟眼睛一亮,道:“原来如此,就是范大人举荐的人啊。我、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
说着说着,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缩回了杨文茵的身后。杨文茵又是一笑,对他们道:“跟我来吧。”
陆钧看着前面杨文茵笔挺削瘦的背影,心里不觉砰砰直跳,想回头看看常晓成,谁知他拉着李尚源远远跟在后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陆钧在心里骂了他两句,跟上杨文茵的脚步,随她一同往前走去。
几人走过石桥,杨文茵却在桥边停下脚步,对他们道:“这水池因环绕藏书楼而建,因此名曰‘环池’,你们瞧这池内莲花,六月方得盛开,到时候有人会在池中泛舟而行,欣赏这一池的景色。”
常晓成往里一看,天上层云映在水中,确实好看,他好奇问道:“这池子,还有别的名字么?”
杨文茵笑着,抬手一指,只见池中天然一块磷峋的巨石,上书“天光云影”四字。常晓成“哦”了一声,偷偷乐着一拍陆钧肩膀,道:“阿钧,不知何夕,你也来个‘搴舟中流,与子同舟’吧?”
杨文茵似乎听到了这句话,白皙的脸泛起微红,陆钧恨不能把常晓成的嘴堵上,怎奈杨文茵就在前头等着他们,他只好狠狠瞪了常晓成一眼,对杨文茵道:“我这个表兄特别喜欢信口开河,杨姑娘你不要介意。”
杨文茵什么也没说,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带他们继续绕池而行,原来池东边是一片葡萄园,搭着整整齐齐的藤架,攀爬满了葡萄绿色的枝叶,如今已经结满了一串串碧玉般的小葡萄。杨文茵边走边道:“这环池之西是葡萄园,有亭名曰‘月种’,东面是石榴园,也有一亭,叫做‘日心’。”
走着走着,他们似乎已经绕到了藏书阁后面,这里的景色和阁前迥然不同,不再是欣欣向荣的田园风光,而是一滩险峻的乱石,一直往后铺去,堆砌出了接连而立的几座山峰。陆钧见那山上似乎还有一座亭子,山上怪石遍布,树木繁茂,而两旁连着的两座小峰也气势傲然,松柏丛生。陆钧和常晓成他们没想到藏书阁后竟然是这么一个地方,都停住脚步,赞叹起来。
杨文茵道:“这后面还有诸多美景,只怕不能一一赏遍,仓促间也品不出意味。日后若有机会,我再带诸位去观看吧。”
陆钧见她仍然要往前走,于是便问道:“杨姑娘,咱们要到哪儿去?”
杨文茵一笑,并不说话,而是抬手指着不远处从池水里引出来的一条小溪。那小溪蜿蜿蜒蜒,闪烁着日光照下来的七彩颜色,往远处巨石掩映中的一片竹林流去。
陆钧恍然大悟,道:“原来以为远在天涯的地方,竟然是近在咫尺之间了!”
杨文茵轻声答道:“正是如此,不知道几位可愿意赏脸到我院中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