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女孩的姐姐道谢的时候,陆钧他们纷纷回礼。现在这女孩问起他们的姓名,常晓成就有些不耐烦了,道:“我们只是看不惯这小子偷人钱财,教训他一下罢了。不是图你的报答。还有人在客栈里等着我们,我们这就回去了。”
那女孩十分失望,接连又问了好几次,常晓成只得告诉她道:“我们是从洛陵来考府试的士子,我姓常,叫常晓成,这是我的两个表弟,陆钧、陆锦,这位是我的好友,叫李尚源。至于我们住在哪儿我们刚来,那回客栈的路记得,名字却不记得了。”说罢,就拉着陆钧,带着一行人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没想到,一听他们几个的名字,那少女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在后面道:“哎,你们等等”
见他们几个头也不回,她又着急的对自己的姐姐道:“忻姐姐,这就是范伯伯上次提到的那几个人那,爹不是和娘说,他们要真有本事,还要从中给我择”
这话落到走在后面的陆钧耳朵里,听的他脚下不觉一顿。然而那少女的姐姐似乎又出声打断了她,人流涌了上来,她们的声音也被淹没了。他们几个领了赏钱,这一番折腾肚子里也饿了,常晓成领着他们几个,到山脚下去吃这滋阳的名吃甏肉干饭。这会儿早过了正午,已是未时,又不到用晚膳的时候,店里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人。常晓成取出钱来一看,赏钱还真不少,足有十两银子。他高高兴兴的叫来老板,要了两大甏肉饭。
那大甏端上来后,陆钧一看,只见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油泡,肉香扑鼻,米饭晶莹,五花肉色泽红亮,还铺着油皮卷成的卷儿,面筋包成的肉丸子,鲜嫩滑润的豆腐,如盆一般大的陶甏填的满满的,热气直往房梁上冒。常晓成还怕不够,又叫了十来张新打好的烧饼,芝麻糖、栗子糕各样小吃每样都要了一碟,摆了一桌,连安材和德福也叫上桌来,一块儿大吃了一顿。
因为这里离他们的客栈还有些距离,他们没敢饮酒,又要了壶茶喝了,眼看天色略晚,才离开嵫山往回赶去。
陆钧等人回到客栈里的时候,陆兴玹还没回来。陆钧和陆锦还有安材一屋,常晓成和李尚源带着德福住在对面。陆兴玹自己带着小厮安林还有伙计住隔壁大一些的房里。陆锦一路上还想着庙会里种种乐事,到了房里,还和安材两个人议论不停。
到了晚上,陆钧和陆锦把他们带来的书和笔墨归置了一下,又说起府试的事,陆锦回忆道:“哥,听四叔说,这回府试,十人中只取一个。咱们这次过了县试的一百多人,按比率怕是只能取十几人了。”
陆钧确实记得陆兴玹这么说过,他怕陆锦得失心太重了,嘱咐他道:“阿锦,不用想这么多。还不如趁着来得早,踏下心来,后面的时间里多看看书,万一碰到个见过的题目,好歹能多一点胜算。”
陆锦点头道:“没错,哥哥你说的有道理。上次亏着大伯费心把题目替咱们选了一遍,要不然,我那第二篇,就算是挨到天黑也想不出来!”
说着,他也收拾起自己的书本来,边收拾边道:“其实,我也想了,按我现在的本事,府试十有八九是过不了的,再说到时候过了府试,你和表哥都要去蒙兴读书了,我爹身体不好,咱家的生意也要人照看,四叔一个人忙着,怕不一定忙得过来。我知道自己前两年都荒废了,也没你和表哥聪明,若是这次不中,我就回去好好用功读上几年书,往后的事慢慢再说。”
陆钧听陆锦原来也有自己的主意,且并不不急功近利,心里十分欣慰,道:“还没考呢,不用想这些中不中的话,来,我最后背的孟子,最近又有些忘记了,你考我几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陆兴玹回来了,他寻找卖家的事进行的十分顺利,到这边一瞧又看见陆钧和陆锦两个在那里一问一答的温书,一下子更高兴了,连声招呼他们:“阿钧、阿锦,别读了,歇一会儿吧。”
陆钧见陆兴玹满面喜色,便起身问道:“四叔,咱们的茧绸卖出去了么?”
陆兴玹连连点头,道:“何止是卖出去了,简直是一抢而空。现在滋阳这几家大的铺子,都急着要从咱们那儿进货。阿钧,你看看”
陆兴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了陆钧。陆钧细细看了一遍,道:“这一家最大的,咱们不要和他们合作。他们卖的杭绸、潞绸都不少,肯定要跟咱们压低价格,况且最后,他们说不定会绕过咱们,自己到昌邑去进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白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陆兴玹略一回想,这家店铺的老板虽然亲自出来跟他谈了一会儿,但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和善,话里话外确实也有些跟他压价的意思,不过他们要的货量比较大,他才没有当时拒绝。听到这里,他也赞同的道:“阿钧,你说的没错,那家的老板不像是个厚道人。我明天就让安林去回绝他们。”
陆钧“嗯”了一声,道:“回绝的时候,也不用说的太多,只说是我们小本生意,产不出那么多的丝绸,价格上也不能让步,就成了。”
陆兴玹嘱咐了安林几句,又指着另外两张单子,道:“这两个呢?我听说这一家是滋阳县第二大的铺子。最近被头一家排挤,我去的时候看着有些萧条,不过他们老板为人不错,只是说他最近资金紧张,不一定能进那么多货。咱们现有的缎子,他倒是给了不错的价格。另外一家小一些,听说和第一家有些往来,倒是越做越大了。”
叔侄两人坐了下来,把这几家店铺的情况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天色愈黑,到了该掌灯的时候,陆兴玹才从陆钧这里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天气渐渐转暖,燕忙莺啼,滋阳城里春意渐浓,城外泗水河岸,堤上融融青草,柳花飘坠,景色格外怡人。自从那第一天出去玩了一趟之后,陆钧几人就一直待在客栈里,彼此考校经书文章,几乎都没有出去过一次。转眼就到了四月初,这间客栈因为离科场近些,又整洁,价钱又公道,已经被来考府试的士子们住得满满的,一间空房都没有了。
这天陆钧他们在屋里闷得久了,打算出去转转,办置些入科场用的东西,顺便去那些卖选文、墨卷的书坊转转。他们走下楼来,见满屋都是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一个个捧着书卷,不是摇头晃脑的读着,就是和人争得面红耳赤。陆钧头一回得见这府考的景况,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大魏习文的风尚竟然如此之盛。他觉得,这是好事,也并不全是好事。说他是好事,因为从这就可以看出如今是太平岁月,不然,哪里有这么多家庭能供得起如此多不事生产的士子?说这不全是好事,也是因为,这么多人拼了命的要走科举这条路,但真正能被取中,做官的却少之又少,那些剩下的所谓“读书人”,若是能将这些圣贤的道理活学活用,自食其力还好,若只是铁了心要一年年的考下去,这一生岂不就白白虚度了?
更何况,从之前发生的这些事情来看,无论是做官的还是没做官的读书人,面对着朝局的动荡,恶霸的欺凌,他们肚子里的四书五经似乎起不到一点作用,范督学一筹莫展,提前致仕;陈巡抚还有那个谭大人也是首鼠两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若是有一日自己也能踏入这官场,他又该怎么做,做些什么呢?
陆钧正在沉思的时候,陆锦好像也觉出这几日客栈里的人特别多,一边转着头到处看,一边惊讶的大张着嘴,问起了陆兴玹他从前来府试时候的情景。陆兴玹对他们道:“十年前一家家客栈也都是人满为患,只是如今滋阳城似乎更大了些,往外扩了一圈,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也多了一倍,我看今年应考的士子,少说也得四五千人。”
说罢,他又道:“不过,道试的时候,虽然来考的人少了,但一连几天文会,比现在反倒要热闹些!”
陆锦好奇地问:“四叔,道试是整个山东道取士,难道不在济南府考么?”
陆兴玹摇头道:“并非如此,道试也是在每个府的府衙所在地考。否则整个山东的士子都到济南去,济南城的城墙还不被挤塌了?况且有的县离济南府极远,一来一回,又要平添许多花费。这是朝廷皇恩浩荡,为了避免我们这些读书人路上奔波劳碌,命提学官分期按临各府,考校学生。所以啊,这次你们进一回科场,到了明年道试的时候,就熟门熟路了。”
这样的气氛虽然有点紧张,但却能让他们更快的进入状态。陆钧在客栈的墙上又贴了张字条,开始倒计时了。
这些天,陆钧把自己关在屋内,将四书大略看了两遍,以前不太懂的注释又翻来覆去挨个琢磨,愈发觉得,自己在学问上已经遇到了一个新的瓶颈。他的头脑清醒的很,自己之所以能得这个县案首,一是因为有范督学那封去蒙兴的荐书的激励,让他觉得自己拼了命也的过县试、府试不可,二是因为自己是在用穿越前近三十年领悟、实践过的系统的现代的学习方法,在和这些以死记硬背为主的大魏士子们竞争,再加上前身于学问上还是有一定的积淀的,并不是白纸一张,因此他的努力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是,若是说文采,或者是对这些古代先贤的思想的领悟,他现在达到的水平是远远不够的。为人、处事、为官、做学问,这一切自己都差的太远。但是这一切,实在是没有办法靠着天天在家里关着门读书来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