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看陆茗那委屈的模样,心里一沉,问道:“怎么,茗儿,难道你真的想现在就跟他走吗?!”
陆茗避开了这个问题,转着眼珠,道:“还有,你说陈公子的爹娘可能会对我不满,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就一定不喜欢我?!我有的是办法”
这回陆钧真动了怒,在桌子上“啪”的一拍,道:“娘,你听茗儿这是说的什么话?茗儿,且不说别的,我问问你,你和这陆公子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我和他深谈这一番,还不敢说我知道他的人品,你又是哪里来的胆量,要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他?!”
陆茗不服气的争辩道:“戏里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就出门这一次,就遇见了陆公子,这还不能说明我两人之间有缘分吗?”
说罢,她又转过头,委屈的对赵氏说:“娘!我知道了,哥哥现在和姓常的好,想把我嫁给他,我不同意!娘,你要替我做主!”
陆钧快被气昏头了,但他知道越是这时候,越要冷静,他不彻底把陆茗说服,以陆茗的性格脾气,就算到了沂源村,说不定她又要生事。于是,陆钧收敛神色,坐在陆茗身边,对她道:“茗儿,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陆公子的父亲在朝为官,不是我等乡野小民。他如今已经行了冠礼,想必也二十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何以还没有成亲呢?他的父母难道对他的婚事,难道就没有一点安排吗?他要娶妻,那定然也是要娶一个对他父亲的仕途有益的,门当户对的女子,你不经明媒正娶,就跟他回去,你到底要把自己摆在何等地位?”
陆茗听了这个,方才愣了愣,道:“你是说,他要带我回去做妾?”
陆钧道:“这不一定,但你要好好想想哥哥方才的话。我并非不尊重你的意见,相反,我希望你到了乡下,好好思考此事,回来再与哥哥商量。真金不怕火炼,若是你二人真有缘分,有何惧再等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呢?”
赵氏听了,也赶紧劝陆茗道:“是啊,茗儿,你哥哥说的很有道理。你这样就跟他走了,娘心里也不安稳。你不要说常家,常晓成他爹接走了你大娘去照顾,这次为了救你大伯,又出钱又出力,这都是陆家上下看见的。而这位陆公子虽然娘也很喜欢他,但到底咱们和他相识不到几日,娘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况官宦人家,是咱们随随便便就可以结亲的么娘不希望你嫁过去之后,日日收公婆姑嫂的气”
说到常家,陆钧想着常晓成和他爹一会儿可能就要来了,于是便起身催促陆茗道:“茗儿,你快些收拾吧。别忘了,到了乡下之后,你还要和你四婶一起照顾弟弟妹妹,这是很大的责任。你要帮着家里平安度过这次风波,只有这样,你的婚事才能顺利。你明白么?”
陆茗还没有任性到油盐不进的地步,听陆钧说了这一番话,她也就点了点头,整理行装去了。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对陆钧道:“常家的马车到了。”
陆钧迎出门去,常晓成已经进了院子,他对陆钧道:“我大姑这几日脑子又糊涂了,死活不走。我娘放心不下我,也不愿意离开。我爹说既然如此,就派我们家的人来护送茗儿他们吧。”
陆钧谢过了他,打听过其余几房情况,知道他们都准备停当了。于是便和常晓成、常仲一起,将众人安排到两辆车上。陆钧眼看两家的仆人将马车掩盖的严严实实,马鞭一甩,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常家父子留了下来,和陆钧一起,聚在了大房的院子里。常仲一脸担忧,对陆钧道:“如今黄家马上就要动手,我们该如何是好,阿钧你有个主意么?”
陆钧道:“黄家虽然势大,他们毕竟在洛陵为害已久,民怨极深。只有一少部分流氓恶霸甘心与他们一同作恶,其余那些官兵也是寻常的,有家人的百姓,不会心甘情愿为他们所驱使。只是洛陵百姓向来畏惧黄家的权势,不敢反抗。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众人明白,若是别人有难时自己袖手旁观,早晚自己也要遭殃,只有众人一心,方才能避免临清那样的惨事在洛陵上演。”
陆兴璘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听说如今咱们县里的人都喜欢到洛云轩听书,我打算明天去那里”
说道这儿,他苦笑道:“我从临清回来,那里的事情我很清楚。再加上我现在这副样子”
陆钧一听,知道陆兴璘是想要自己来个“现身说法”,这倒是很有效。陆钧不得不承认,陆兴璘的遭遇让他变了很多,如果是以前,他是绝对不肯出去做这样“丢人”的事情的。
陆钧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想法,也是和洛云轩有关”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几页写的满满的薄纸,递到陆兴璘手中。陆兴璘一看,正是陆钧工整的小楷,上书花月东墙记。常晓成也凑了过去,边看边疑惑的问陆钧道:“咦,阿钧,你什么时候学会写戏文了呀?”
陆钧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我是听任嗯容先生说了几次书,心血来潮,写了这么一出戏,我文笔太差,你们帮我改改。我是想,或许大家心中愤怒,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但若是听了这个,应该会有帮助。”
常晓成一听,来了精神,把那几页纸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提笔改了起来。这故事借古喻今,说的是宋朝一个叫做岭泺的地方,有一户姓方的恶霸,认奸臣蔡京为父,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强娶了九房小妾,还要逼一位叫做青环的美貌少女嫁到他家。青环有一个自小一同长大的恋人,名叫陈度——读到这里,常晓成气呼呼的问陆钧道:“这人为何姓陈?!”
陆钧被他问的一头雾水,道:“这、这都是编的,我随便想出来的啊。”
常晓成大笔一挥,道:“不能姓陈,让他叫王成好了。”
陆钧笑道:“好,你随便改就是。”
几人接着看了下去,后面便是这姓方的恶霸借着为蔡京采办生辰纲之名,在乡里搜刮金银财宝,逼得岭泺百姓家破人亡。王成见青环就要被方家抓走,挺身而出,带着一乡百姓围住方家,将方家和他们的党羽一共二十三人都抓了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缚其手足,投入江中”,为岭泺除去了这个祸害。
陆兴璘和常仲都是久读诗书的人,加上常晓成的文采,很快就把陆钧这一篇文字改的像模像样,在陆钧看来,已经很有煽动性了。他十分满意,对众人道:“这只是第一步。”
常晓成忙问:“是吗?还有呢?”
陆钧道:“要和黄家对抗,我们既不能手无寸铁,也不能是一盘散沙。这样吧,我把具体的计划告诉你们,咱们商量商量,看如何实行最好。”
果不其然,陆家刚把陆茗等人送走之后不久,天气越发寒冷,洛陵县的气氛也更加阴沉。这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运河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黄家对商户们偶尔的骚扰,已经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勒索,他们还改了洛陵县一直以来的税法,把新的规定贴在了城门口。
原来从前洛陵规定:杂粮10石以下,以及小本生意一律不收税。可黄家却声称,如今税法已改,按现任税监冯公公的法令,凡肩挑背负,贩卖米、豆等的尽兴收税;哪怕是农夫村妇,以斗粟尺布相交易,也必须交税,否则便被视为违法,所有交易财物一并没收,犯法之人严惩不贷。
除此之外,他们还巧立名目,不仅增加了米盐鸡豕税,还有“过路税”、“落地税”等等,总而言之,只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全部都要交税,只要不交,轻则拳打脚踢,重则拉到他们私设的公堂里,压上几十斤重的“站枷”,直到家人交上银子为止。
社学还照常开着,但是学生剩下了不到一半。那些没来的孩子都是家中出了事,不能继续学业了。周峙对此十分痛心,也曾屡次试图将此事上报县里教谕,甚至是王知县,但却没有得到过任何的答复。
县考在即,周峙一面提心吊胆的时刻注意这外面的动静,一面尽一切努力,督促着陆钧他们几个人的学习。陆家的绸缎铺子这时候已经关了四五日,家中内外也被黄步云搜过几次,可陆钧仍然带着两个弟弟,日日来社学读书,且比平时更加苦心做八股,一篇篇文章写得认认真真。
这日陆钧他们正在句读堂里互相批文,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嚷嚷:“不好了不好了,黄家动私刑出了人命了!”
周峙大吃一惊,忙道:“今日就学到此处罢,你们回到家中好好呆着,万不要出来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