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陆钧又和常氏闲聊几句,便赶紧进屋复习功课去了。
估计着差不多到了时间,陆钧又开始重读大学。这回记是都记住了,可还有些不太理解的地方。他另外扯出一张纸,把自己不懂的东西都记在了上边。如果明天还是没有机会问周峙,他至少可以和常晓成、李尚源讨论讨论。
对了,如果一时半会儿不能赶走黄长义,他们或许可以组成个学习小组什么的,课后探讨一些不懂的问题。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通读一遍大学之后,陆钧又叫来安材,点起了计时用的香,接下来,他要正儿八经的开读中庸了。
到了第二日,社学里的孩子们一个个打着哈欠,似乎都是连夜苦读,没睡好的样子。
看着黄长义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社学门口的巷子,常晓成在陆钧旁边咬着牙道:“黄皮子,你蹦达不了几天了!”
众人都已到齐,周峙却还没有要开考的意思,他先是带着所有学童,来到供奉着孔子的画像的那间斋房里拜祭了一番。
原来这朔望日不仅是“小考日”,还是社学里拜祭先师的日子。昨天拜的有些仓促,这次陆钧仔细一看,墙上挂的不仅仅有孔子的像,还有颜回、左丘明等数位儒家先贤。那流传后世的画像中,孔老夫子拢着双手,用温和而庄重的目光凝视着这些忐忑不安的孩子们。
案台上香烛青烟袅袅,斋室里的气氛严肃的有点低沉。拜祭完毕,周峙站在一边,而学童们依次往外退去。
穿过“习礼堂”,孩子们来到了“句读堂”,寻着自己的位置坐好,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周峙把“试卷”发到他们手中。
周峙先把没开讲四书的孩子们的卷子发了下去。他们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满脸茫然,但都先后开始磨起了墨,准备答题。
而这边的大孩子们早已等的有些焦躁,黄长义虽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却开始紧张的上下胡乱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而陆锦愁眉苦脸的低着头,张尹看起来最是不安,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陆钧收回目光的时候,几张薄薄的纸递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周峙和颜悦色的对他道:“好好答罢。”
陆钧谢过周峙,双手将那几张纸接了过来。
这考试的纸张似乎比平时的练习纸好了不少,虽然仍不如现代的宣纸精细,但至少也不再是毛毛糙糙的了。
像以往考试一样,陆钧先是大略把题目看了一遍。结果发现帖经和墨义题大部分都是大学、中庸里面的内容,想来周峙还没有给他们深讲论语和孟子,所以考察的重点还是放在这前两本上了吧。
制艺题他现在还不会做,不过他看了一眼题目,是中庸中的一句——“知耻近乎勇”,陆钧还没开始学习制艺,不过他对这句话倒是很有印象。昨天看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对不对,他还把这句抄了下来,打算今天问问周峙呢。
最后一题是大诰,问的是有关“把持行市”的刑罚问题。问如何处置那些故意和牙行串通,“共为奸计,卖物以贱为贵”的不法之人。这一条陆钧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杖责,杖责多少来着?原身的记忆有点微弱,他不太清楚了。
算了,一会儿再想吧。他翻回到第一页,从头开始认真回答帖经题了。
第一题就是从陆钧已经背得烂熟的大学中来的。题目是“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
后面是空着的,就是让学童们自己填了。陆钧不假思索的挥毫写道:“人知其所亲爱而辟焉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再往下一看,下一题考的就是这句话的释义,陆钧在心中一笑,心想,原来周老夫子也有偷懒的时候,帖经和墨义一块考,不用再另外出题了。
虽说考释义,却也不是让他们自由发挥,只有朱子的释义才是“官方”的,答题的时候只能背诵,不能加入自己的理解。
好在背这一句时,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事,因此记得特别深刻,马上就答道:“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是则偏之为害,而家之所以不齐也。”
陆钧接着往下写去,足足二十道题,他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写完了。后面有几道论语和孟子的题目,还好,论语考的是“颜渊问仁”,这一段有几句著名的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即使是作为现代人的陆钧对这几句也并不感到陌生,他思考了一下上下文,很快就完整的答了出来。
孟子的内容原身好像根本就没有读完,因此对他来说就有点碰运气的意味了。有的题目虽然他有印象,但是由于孟子老先生说话的风格洋洋洒洒,思维比较跳脱,他只能记得一部分,只好先把自己知道的写了上去。
到此为止,自己会的题就做完了。
他翻到那一道制艺题,看着“知耻近乎勇”这几个字,心想,自己要不要也试着做一下破题呢?反正还有时间。
没吃过猪肉,不等于他没见过猪跑。原身多少还是见过几篇时文的,稍微知道一点做文章的规矩。破题嘛,就是用自己的话把题目再复述一遍。点出你的中心思想,谓之曰“破”。目前,他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不过,对于“知耻近乎勇”这一句话,陆钧倒是有一点自己的体会。这句话是从中庸里摘出来的,完整的句子是:“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前两句自不必说,这最后一句,恰恰也是陆钧感慨最深的。陆家为什么会落得现在这种状况?不是没有改变现实的愿望,而是没有改变现实的勇气。从陆老爷子的固步自封到下面孩子们的好高骛远,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的审视这个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没有一个人努力去为这个家寻找一条真正走得通的出路。
“知耻近乎勇”,官方释义大意是:怯懦的人心甘情愿居于人下(懦者甘为人下而不辞)知道“耻辱”二字虽然还算不上是勇敢,但是至少不会再怯懦下去了(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
他们家从上到下,不是有所忿懥,就是有所恐惧,或是有所好乐,要么就是有所忧患,心不正,又何谈知耻?!
陆钧心有所思,叹了口气,提笔在那句话下面写道:
“知乎耻求正心,未及勇而近矣!”
写完之后,陆钧心里有点忐忑,不管怎么样,这也算得上是自己这几天集中突破大学和中庸的一点总结和思考了。
至于最后那道考“把持行市”的题,他死活记不起来到底是杖责四十还是杖责八十了。但在他的印象中大诰里的刑罚颇重,还有什么剥皮之类让人毛骨悚然的酷刑,他决定就重不就轻就八十吧!
这时候,答完题目的学生开始陆续交卷子了。黄长义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做的小抄也用不上,因此,他的卷子根本就是张尹给他写的,张尹考虑到黄长义一贯的水平,并没有全答完,黄长义又不耐烦在学堂里多待,结果他倒是成了第一个交卷的人。
陆钧也写完了,但他不想交的太早,他四下里看去,发现这时候张尹才刚刚开始做他自己那一份。
常晓成很快答完了题,恭恭敬敬交了卷子,周峙对他嘱咐了几句不知道什么的话,就让他走了。李尚源随后也交了卷。陆续又有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交卷走了,陆钧方才把自己的卷子送了上去。
周峙匆匆扫了一眼,当他发现陆钧竟然做了破题的时候,颇为惊讶,“嗯”了一声。又扫了一眼最后那道考刑法的题,从他的反应中,陆钧觉得自己好像是蒙对了。
他刚想走,忽然周峙对他道:“午后申时,你和晓成一起,回来拿卷子吧。”
陆钧一愣,他记得从前并没有回来拿卷子这一回事。随即他恍然大悟,原来周峙虽然也会给每个人都写批语,但是学习认真,学业精进的人,他会当面讲解,或者是再传授一些内容,原身只不过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机会罢了。
他不知为何有点激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对周峙低声道:“谢、谢过先生!”
走出“句读堂”,阳光正烈,陆钧抬头看去,常晓成和李尚源坐在那块云板下面的一片树荫里等着他呢。